不是北冥浩天突然善心大發,只是他知道如來對母親始終有感情,如果就這樣將她趕走,如來事後一定會後悔。
聽了北冥浩天的話,如來心神稍稍平靜。
北冥浩天不阻止他們母子談話,向白雲兒點點頭後,離開大廳迴避。
坐在沙發上等了很久,白雲兒除了叫他一聲活佛外,就再沒有開口,性子倔強的如來也不肯先說話,只是偏著頭,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左邊的一個花瓶。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白雲兒才說。
「其實在幾個月前,我就想來見你了,因為有一句話我一直很想對你說,只是,我怕你不想見我,所以一直不敢來,不過,這幾天,外面的人都在傳世界末日快到了,而且四周都有妖獸作亂,我怕如果再不對你說,以後就不會有機會了。」
白雲兒是個美麗婉約的女人,雖然已經近四十歲了,臉孔依然保養得很好,連眼角處也找不出多少條皺紋,她的聲音也是動聽的,像十幾二十歲的少女一樣,但是,如來聽到她的聲音卻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壓下心中的不快,他用淡淡的語氣問。「你想對我說什麼?」
「我想說……對不起!本來在醫院時,我就想對你說了,只是當時說不出口。」
看著白雲兒彎身低頭地說出「對不起」三個字,如來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雜,被親生母親丟棄、厭惡的痛,是二十年後的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彌補的嗎?
「你不知道,當年,我是逼不得已的。」
「『逼不得已』?……這四個字很值得深思。」牽動唇角,如來少有地冷笑起來。
自從來到香港,遇到的種種事情都令他失望,而其中最令他失望的卻是自己的「母親」。
他是活佛,但也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即使早知道自己是被遺棄的孩子,對於母親,他依然存在期盼。
可惜,重遇之後,所謂的母親只為他帶來失望,在這個「生命之源」的身上,他看見的只有自私。
「當年,我的生活真的很難過,你的父親是個沒良心的壞男人,丟下我們母子倆一走了之,你……你又有很奇怪的能力,所有鄰居都將我們看成怪物……我不敢為自己辯解,但是,你也要為我想想,當時我只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女,帶著你,你要我如何生活下去?」看見掛在如來唇角的冷笑,白雲兒又羞又急,拚命地找話為自己辯解。
「你的道歉,我已經聽到了,你的委屈,我也知道了。」沒有看向她,如來只是用不冷不熱的語氣,這樣說。
「那……那我離開了。」彷彿已經明白,自己得不到如來的原諒,白雲兒的臉色瞬間雪白,黯然地垂下眼。
道別的話已經說出口,如來依然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挽留之意,白雲兒只得轉身離開。
「活佛,你要保重。」
「等等。」眼角抬起,看向她彷彿突然間蒼老了幾十年的背影,如來終於忍不住叫住她。
「活佛?」白雲兒露出驚喜的神色,回過頭去。
「你留下來吧,外面很亂,你留在這裡,我可以保護你。」到底是骨肉至親,明知末日將至,如來不忍看著她白白送命。
「不用了!即使世界末日快到,我也決定要與丈夫和你的兩個異父兄弟一起同生共死。」白雲兒感動地紅了雙眼,卻沒有接受如來的好意。
她曾經捨棄了一個親生兒子,絕對不可以再捨棄第二次。
「你可以將他們都帶來。」如來歎口氣。就當自己前生虧欠她,今生還給她。
「我沒有面子留下來……」白雲兒還是搖頭。
「你不怕死嗎?」斜睨著她,如來烏亮的眼睛內閃過一抹清冷光輝。
由白雲兒身上傳來的波動根本無法掩飾她的懼怕。她怕死,既然怕死,又何必在他面前裝模作樣。
「我怕死,我的確怕死!……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但是,我這次來找你,不是要利用你……我真的……真的只是想向你道歉。如來,我的兒子,對不起!是媽媽負了你。」她怕死,但是,她實在沒有臉要這個被她虧欠良多的兒子,再次幫助她。
說完後,白雲兒雙眼含淚,匆匆離開。
一句「兒子」,「媽媽」,令如來心頭顫動,一時間竟來不及叫住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突然,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不忍心失去她。
◇◆◇
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十時
普世歡騰的聖誕節當日,在世界各地,各城市同時出現殞石殞落事件,巨大的殞石將保護城市的天幕打碎,帶火的殞石碎片有如子彈一樣,將地上的汽車與房屋轟碎。
殞石雨持續約一個小時才停止,此時,地上已經是千瘡百孔,死傷無數,就在濃濃的恐懼與哀傷瀰漫之際,躲藏在暗處的妖獸、魔人,亦開始出來活動,四出殺戮。
牠們所經之處,人們驚叫逃亡,大廈崩塌,土地裂開,冒出濃濃黑煙,向四面八方擴散。
在烏煙瘴氣中,大多數人在吸入黑煙後,都變得面目猙獰,神態瘋狂,並開始互相廝殺。
而那些不受影響,依然保持神智清醒的人,當他們抬頭看向已被破壞的天幕時,就會發現終年被黑氣籠罩的天空竟然烏雲盡散,一顆巨大的太陽高掛天空,只是,那頤太陽竟然是紅色的,詭異赤紅,有如鮮血。
所有人都發覺事情不妙了,不約而同地想起關於世界末日的傳聞,在極端的恐懼下,他們紛紛跪在地上,向自己信仰的神靈祈求,甚至是那些曾經堅決的無神論者,也跪在地上,滿天神佛地叩拜起來。
無論來的是誰都可以,他們只希望得到拯救。
◇◆◇
「人真是有趣,永遠都是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是他們最虔誠的時候。」
走在西藏拉薩市通往布達拉宮的路上,看著跪滿一地的人,北冥浩天好笑勾起唇角,指著他們對如來說。「如來,你猜猜,如果他們知道,神什麼也幫不了,他們還會不會求神?」
如來沒有回答,他與北冥浩天不同,他沒有一顆鐵石心腸,他的心很軟。
看著那些在滿目瘡痍中虔誠跪拜的男女老幼,他的心痛了。
他曾經是西藏的活佛,滿地跪著的都是他的信徒,即使明知道在他們的敬拜背後,是無盡的渴求,他依然希望能應他們所求。
「我的小如來,你不必為他們難過,因為,他們都是自取滅亡。」北冥浩天的語氣聽似溫和,其實冷淡無情。
「即使如此,我依然難過……」如來歎息。
由他烏亮而星光閃爍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是北冥浩天最嚮往的,卻從來無法體會的慈悲。
「如來,或者,我不應該答應帶你來。」北冥浩天停下腳步,用溫柔的眼神注視如來的雙眼。
「即使明知道會看見很殘忍的事,我也不可以讓你一個人進入狼群中。」如來湊近頭,把臉貼在他的頸旁。
「狼群?傻孩子,我眼中,他們只不過是—群羊。」北冥浩天勾起唇角,笑著拍—拍他的頭。
「我還是擔憂,師兄,不如我們離開吧。」如來彎彎的眉頭蹙了起來,在雪白的眉心落下皺痕。
「放心!我的小如來,你的師兄是無敵的。而且,你應該也想給人一次機會。」北冥浩天勾著唇角說。
「如果給他們機會的後果,是永遠失去你,那我寧願看著他們去死。」
如來搖頭,他的確不忍心看著所有人死去,但如果要用北冥浩天的性命作為交換,那他寧願做個自私自利的人。
聽到他的話,北冥浩天顯得很高興,抱著他在他的唇上狠狠地親一口。
「你在附近走走,我很快就會解決他們過來陪你。艾莉絲,二郎,你們留下來陪著如來。」
跟在他身後的兩人還未答應,如來已經開口阻止。「不用了!師兄,你帶著他們吧。」多兩個人跟在北冥浩天身邊,他比較安心。
「但是你……」
北冥浩天剛皺起濃眉,如來已把指尖按在他唇前,笑著說。「放心吧!要去打架的是你,不是我呢!而且,我是在西藏長大的,我不會迷路。」
他既然這樣說,北冥浩天只得同意。
「那好吧!」
「拿捺啊切,摩沒喔切,亦啊切……維物衣切,嘎割啊切……難姆,打得啊切,噶搿啊切……阿姆,嘛沒啊切,佳基啊切……」站在布達拉宮頂層的日光殿內的接待室,看著在下方結成圓陣的喇嘛們,用滿口藏語念著他一句都聽不明白的心經,凌雲本來已非常緊張的心,不由得更加煩躁起來。
其它站在他身後,由梵蒂岡來的紅衣主教與其它神職人員亦顯得緊張不安。
剛才幾小時內所發生的天地異變,他們都看在眼內。
布達拉宮因為有強力的結界保護,所以未受損壞,但只是聽到遙遠的外面傳來哀號慘叫,還有抬頭看見的血色太陽,已經足以令人膽顫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