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病床邊,為她將被子蓋好,眼神不自覺地放柔,好似正呵護最珍貴的寶物。他的人生中,因為有她的存在,一切才開始有了意義。
他靜靜地望著她已睡熟的面容,希望時間就此停下來。
他有多久沒專心地看著她的睡顏,去觀察她因為做了個好夢,而遺留在唇邊的微笑呢?
這些年來,他過得忙忙碌碌,提供她平穩安定的日子,期望給她富足無憂的生活,卻忘了放慢腳步,陪她一道欣賞路過的風景。
正當他還陷在複雜洶湧的情緒中,手臂卻被她無意識伸來的小手覆上,厲海嚴屏息以待,就像當年向她求婚的自己一樣不知所措。
入夢的柳緒緹抓住了一個溫暖的體溫,似乎想藉此平復白日遭遇的驚嚇,她面向著他繼續沉睡,另一隻手也緊緊的依附著他的手臂,屈著身子靠向他。
在那一瞬間,厲海嚴知道,即便她忘記了他,卻仍需要他。或許她一輩子都想不起兩人曾經走過的風雨,但那些回憶依然留在他的心裡,任誰也奪取不了。
如果她永遠憶不起,那麼這份遺失的記憶就由他來保存;願她平安順遂,一直是他最大的心願,從不曾改變。
第四章
「厲海嚴!厲海嚴!」
一聽見聲音,午餐時間窩在後山、本來正在抽煙的厲海嚴急得三口並一口,用力吸掉半截煙後,迅速將之踩熄在腳邊。淡白色的煙霧環繞,他在對方來臨之前努力揮散,動作迅速俐落得像在跑百米,一點也馬虎不得。
「我就曉得你在這裡!」一眨眼,柳緒緹高興得蹲在他面前。
老天,饒了他吧!為了她,他連抽根煙都不痛快呀!
厲海嚴涼涼地瞅著她,心頭真是嘔得要死。這幾天,他哪次下課叨煙成功過了?總是匆匆忙忙,趕得像是在追火車,搶在她出現前把煙捻熄。
「午餐吃了沒?今天我帶便當,也替你做了一份。」
「我吃了。」他語氣無奈,沒煙的人生,實在讓他提不起勁。
柳緒緹看著他腳邊三個已綁好的麵包塑膠袋和水瓶,外加一根半截的煙,有點意外。
「你午餐光吃這樣就飽了嗎?」
「嗯。」看樣子,這塊清幽的後山,已經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秘密基地了。
「你該不會每天就這樣打發掉自己的中餐吧?」
「習慣就好。」對於吃,他沒有什麼慾望,寧可把錢花在煙草上。
柳緒緹順好裙褶坐在他身邊。「以後別吃麵包了,我幫你帶便當,好嗎?」
「無功不受祿。」厲海嚴嘴裡銜著青草,含糊的說。
「你忘了嗎?是你救我的。」打開兩個便當盒,柳緒緹也沒想過自己會在草地上有個另類的野餐。
「只是舉手之勞。」她到底要提幾遍啊?
「吃吧,你才吃三個麵包,現在不吃飽點,下午上課肚子餓會不專心的。」將筷子塞進他手裡,柳緒緹笑得很燦爛。
厲海嚴嘴角出現一抹淡到不見痕跡的嘲諷笑容,她忘了他是校內最惡名昭彰的混混嗎?他哪回上課專心過?
「妳不跟妳朋友一起,跑來跟我窩在這塊鬼地方,真搞不懂妳在想什麼?」他挾起便當內的炸蝦,嗯!滋味真是不錯。
便當才吃一口的柳緒緹聽他如此說道,怔了半晌,羞澀地開口。「其實,我還真沒什麼朋友。」待在升學班內,同學們競爭激烈,每回為了校內名次爭得你死我活,根本毫無同窗情誼可言,彼此處心積慮皆想踢下對方。
這樣的環境不知是良性競爭還是惡性循環?柳緒緹深感疲累,卻也無從反抗。
「真是難以置信。」像她這種優秀又嬌滴滴的優等生,應該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吧!
「厲海嚴,你當我的好朋友,好不好?」自從上高中後,她有好久沒嘗到交朋友的滋味,國中時期的好友各分東西,久久才見一次面,她已經寂寞了很久。
「咳咳咳……」正在扒飯的厲海嚴差點沒被噎死,咳得滿臉飯粒。
「你吃慢點!水、水、水。」她趕緊遞來他的礦泉水,掏出面紙來。
厲海嚴被嗆得頭昏腦脹,捶著胸口,囫圇吞棗地灌下水。「妳要害死我呀?吃飯就吃飯,話這麼多做什麼?」
她替他仔細地擦掉嘴邊的水漬和飯粒,仍舊保持著微笑。「可以嗎?」
知道她問的是哪一樁,再加上她的微笑,厲海嚴不知怎地一陣面紅耳赤。「好啦!」為何在她面前,他只有被牽著鼻子走的份?
「太棒了!那以後中餐我們一起吃,你也別再啃麵包了,當心發育不良。」
厲海嚴瞠大眼,他壯得像條牛,發育不良應該是指她自己吧?
「你有沒有什麼挑嘴不吃的?」
「有。」
「哪樣?」
「早餐。」他簡短扼要的給了答案,卻是風牛馬不相及的說法。
柳緒緹看著他,厲海嚴也毫不避諱地回望著,兩個人就這樣對看久久……
新的火花,似乎又產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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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白的日光迤邐一地,微風撫過窗簾悄然無聲地入侵,徐緩地擦過她的肌膚,像是親吻般地溫柔。
柳緒緹翻過身,躲避透進窗內的天光,緩緩地睜開眼。乍見趴在床邊的人,她差點沒嚇得掉下床,一顆心七上八下,呼吸也略顯急促。
天哪!怎麼會是這個男人?嚥下梗在喉頭的尖叫,她試圖告訴自己冷靜些。
她正想按住心口平穩情緒,卻意外見到雙手被他緊握在掌心。他是整夜這樣牽著她的手嗎?秀美的柳眉微微攏緊,頓時感到困惑。
他究竟是何時到的呢?記得昨晚入睡前,還是儀鳳陪在她身邊,怎麼天一亮,看護就換成這男人了?
她怎樣也沒料到自己一場車禍醒來,不但手裡多了枚戒指,還有個愛情長跑多年的丈夫,如果突然有個喊她媽媽的小孩出現,那大概也不足為奇了。
對方未醒,柳緒緹也不敢妄動,尤其這男人昨天還兇惡的質問她為什麼不當心點,嚇得她差點三魂飛走兩魄。此刻她再有勇氣,也沒膽惹惱對方。
她真的結婚了?甚至是嫁給這男人嗎?那麼,他待她可好呢?
眉頭越鎖越緊,柳緒緹很難平靜地去面對車禍後的一切。
醫生說她的失憶是外力撞擊,又或是驚嚇所致,到底是哪個原因造成的呢?為何她獨獨將他遺忘,這難道是個懲罰?
她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厲海嚴已悠悠轉醒,見到她深鎖的眉頭,他很是擔憂。「頭疼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沒……沒有,你早!」她飛快地轉頭看他,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接觸,讓柳緒緹十分不適應。
「早。」見到她唇邊那抹尷尬的笑容,厲海嚴有些討厭自己能將她的情緒解讀得如此清楚。現在的他,頓時發現太過熟悉也是種煎熬。
她試著不著痕跡的抽回手,卻被他心細地逮到,他遲遲不肯放手,還微微加重手裡的勁道。
「每回妳睡不著,我都是這樣牽著妳的。」遇上她失眠的夜裡,他也沒好覺可睡,夫妻倆就望著落地窗外的月娘,有時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靜靜地分享那份臨時得來的清幽。
「你知道我失眠這毛病?」柳緒緹訝異,這症狀連她父母都不清楚,只有好友們曉得而已。
「嗯,而且有陣子還非常嚴重,連著一個禮拜。」
「你為什麼會曉得……」
「因為我是妳丈夫。」厲海嚴語氣略帶點苦澀,頗為無奈。「一個被妳遺忘的丈夫。」
「我……我感到很抱歉。」這句話敲進她心底,似乎變成不可承載的重量。
「這句抱歉是我欠妳的,對不起!」他的掌心收緊,仍舊不願放開她。「若不是昨天出門前和妳吵架,妳也不會因為心情欠佳而去找邵儀鳳,更不會遇上這場車禍,無故受傷。」
他實在沒必要將錯誤歸咎在自己,畢竟腿長在她身上,闖禍的也是她呀!
「我們……感情好嗎?」厲海嚴那雙丹鳳眼突地夾雜許多複雜的情緒,讓柳緒緹登時結巴。「我的意思……是指……呃……該怎麼說?我只是好奇,聽說我們愛情長跑十二年?」這也是她從邵儀鳳那邊聽來的。
「昨天剛滿十二週年。」他還訂了間餐廳打算慶祝,想為早上意氣用事的自己賠罪,如今派不上用場了。
「真是抱歉!」柳緒緹感到沉重,為何她會挑中這個充滿紀念性的日子,把失憶當成是送他的驚喜禮物呢?
望著她歉疚的表情,厲海嚴覺得心傷,卻找不到能輿她計較的理由,因為他已經愛了她好久好久,即便她對自己已無半點記憶,也抹去不了他愛她的痕跡。
厲海嚴放鬆繃緊的面容,試圖綻出微笑。「沒有關係,我不介意。」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