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奕霆的瞼一陣白一陣青,他被激怒了。「好,你有個性,你喜歡充英雄,假清高,你有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偉大情操,我服了你,我不再管你的私事,我就在一旁看你親手埋葬自己的愛情,埋葬自己的幸福。」說完,他怒氣騰騰地拉開大門,拂袖而去。
秦羽軒頹喪而痛苦的把臉埋在掌心裡,有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反應。然後,他抬起頭,拿起電話,開始撥號,鈴響了,接通後,他鼓足勇氣一口氣說明自己的意圖:
「喂!麻煩幫我接採訪組楊思薇小姐。」電話轉進了五樓辦公室,響了好一會見才有人接起:
「喂,採訪組。」一個清脆嘹亮的女性聲音傳人耳畔。
「麻煩請找楊思薇小姐。」他竭力保持沉著的心情。
「她不在,她休假,下個禮拜才會回來上班。」
他悵然若失地掛了電話,接著,又撥到她的住處,電話響了好久都沒人接。他失望地掛了線,再撥到基隆楊家試運氣。
「喂!」他聽見一個親切柔和的中年女性聲音。
「楊媽媽嗎?我是秦羽軒。」
「羽軒啊!你怎麼好久都沒來我們家坐了。」楊太太開心的輕聲責備,關愛之情流露無遺。
「對不起,楊媽媽,我最近比較忙,過一陣子我會回基隆探望你和楊伯伯的。」
「好,你可不許哄楊媽媽喔!否則,我可真會生氣喲!」
「呃——楊媽媽,思薇有沒有回來?我有點事想找她談。」
「她呀,真不巧,她去中南部玩了,跟那個姚立凱一塊兒去的。這個姚立凱對思薇真是沒話講,難得他這麼有耐心,肯苦苦守候。換作是其它人,恐怕早就知難而退了,說不定,小薇有天真會被他的真情感動,不會再跟他兜圈子,唉!都二十八歲了,還這麼揀擇。」
秦羽軒根本沒有心思聽下去,他的心在聽見思薇和姚立凱相偕度假時,早就跌到谷底,他腦中一片紊亂,渾身冰涼,只能心不在焉地跟楊媽媽應對著,然後倉皇地掛上了電話,從酒櫃裡拿出一瓶威士忌,試圖飲醉來麻痺陣陣抽痛的神經,以及那份被撕裂般的痛楚。
第四章
姚立凱把車子停在思薇住處巷口外,他打開車內的照明燈,注視思薇那張在微弱的燈光中分外嬌柔的臉。「好快喔!七天美好的假期就這樣匆匆度過了。小薇,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奢侈的美好時光。」
思薇輕輕搖頭。「別這麼說,我很開心,真的,我度過了一段平靜自在的生活,沒有壓力,沒有掙扎,只有鬆懈,只有說不出來的閒情逸志,我渴望這樣怡然安適、縱情山水的生活太久了。」
「我也是,尤其是能和你共享這種感覺,即使一生只有一回,即使沒有任何結局,我也無憾了。」
「給別人一點機會,我不希望因為我而讓你錯失了應該珍惜的緣福。」思薇真摯的說,眸光溫柔澄澈。
「我會的,你也要豁達一些,好嗎?」
思薇嫣然笑道:「我們彼此努力吧!如果一直到白髮顏衰都找不到最適合自己的一雙鞋,我們可以毗鄰而居,做對白髮知音,在皺紋滿佈的笑吟中,暢言往事,互相戲謔,不也是人生的另一種情趣嗎?」
姚立凱興高采烈地附和。「好啊!我百分之百的贊成,不過,我不贊成你用鞋子來譬喻另一伴,我比較中意用茶壺和杯子。呃,男人是茶壺,女人則是——哎!你怎麼打人呢?」
「男人是茶壺,女人是杯子?哼,美得冒泡,依我看男人是衛生紙,用了就可以隨手一扔。」思薇眼一瞪,秀眉微挑,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什麼?」姚立凱一臉受辱的表情。「衛生紙?太慘了吧!思薇,你簡直把男人貶得一文不值。」
「你管我?」她打開車門,淘氣地揶揄著:「反正,你去找你的杯子,我繼續扔我的衛生紙,咱們風馬牛不相干。」
姚立凱關上車門,又好氣又好笑。他心想,有她這麼一隻靈怪的杯子,他寧可不做茶壺,只做個從一而終的杯蓋。
第二天,思薇從台北市政府社會局採訪回來,才坐下,桌上的內線電話就響了。
「思薇,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是龔德剛。她丟下筆,喝口茶潤潤喉,她有預感龔德剛一定又有什麼苦差事丟給她做,而她難免會跟他來場激辯。
果然不出她所料,龔德剛就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思薇,我有個恃殊任務要你去做。」
「我就知道你不會白白便宜我,放我休假一星期恐怕是放長線釣大魚吧!快說吧!你又 有什麼燙手山芋丟給我?」
龔德剛抬起頭。「你就是一點都不吃虧,愛逞口舌之快。」他搖搖頭,表情又變了,變得專注而堅持。「我要你去採訪秦羽軒,請他談談為什麼肯輕易割捨久大的一切,而重新回到司法界,重披律師戰袍。」
「什麼?」思薇衝動的站起來。「你要我去採訪他?你有沒有弄錯?我現在是市政版的記者,我沒有義務去做這件事,你應該找江麗芳或者陸順民!」
「這不是一般性的任務,是特別事件,我們要做專訪,只有你能勝任這項任務。」龔德剛慢聲說。
思薇心湖裡波濤蕩漾,她苦惱地按著太陽穴。「不,我不願意,我拒絕。」
「如果我堅持呢?」
「不,你不能勉強我,就是因為我跟他是舊相識,以前在財經組責無旁貸,現在根本沒這個責任和義務。」
「我不能嗎?思薇,這是命令,不可以隨你高不高興。」
「你是當真的?」思薇臉色泛白了。
「是的,做不做隨你一句話,否則,你就給我走路。」龔德剛態度強硬得不近人情。「你不能威脅我,你不可以這樣,你這是強人所難!」思薇激動的喊道,雙頰漲紅,胸中交織憤怒和不解的光芒。
「強人所難?思薇,新聞工作原本就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工作,你以為有哪些人喜歡跑社會新聞?一天到晚穿梭於警察局和命案現場間?他們難道不會害怕,不會嗯心,不會作噩夢嗎?如果報社每一名記者都像你這麼嬌縱任性、缺乏服從性,報社不如關門大吉,我這個總編輯也不必做了。」龔德剛嗓門也大起來。
「你這是借刀殺人,事實上,你不是沒有其它合適的人選,可是,你卻拿它來刁難我!」
「我刁難你?如果你連最起碼的服從、敬業這兩件事都做不到的話,我勸你早點離開報界,否則,你遲早會被淘汰。」龔德剛毫不留情的說。
「我不懂,你怎會這樣堅持?秦羽軒離開久大,這是他們久大的家務事,有什麼新聞價值的?你為什麼要逼我去採訪他?」
「有沒有新聞價值決定權在我,而你,只要盡力而為,詳實客觀地把你所採訪的內容公諸讀者。」
思薇雙手緊絞在一起,她力持鎮定的再問一次。「我有沒有選擇的餘地——--除了辭職外? 」
龔德剛深深望著她,慢慢搖搖頭。「沒有。」
思薇倒抽口氣,血色盡失,她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免在龔德剛面前失態。「好,我辭職。」她顫聲說。
龔德剛眼中的神色奇異而複雜,他點點頭。「好,如果你不後悔的話。」
思薇再也無法泰然自若地站在龔德剛面前,她倉卒地說:「對不起,我還有篇新聞稿要發。」她轉身急欲逃開,才拉開門把,她聽見身後傳來龔德剛的歎息:
「思薇,秦羽軒是毒蛇猛獸嗎?你為什麼寧可辭職,也不願去面對他?」
「因為,他根本不值得我費神去採訪。」她冷冷地說,拉開門離開了。
隔天傍晚,她強打精神走進辦公室,才知道她辭職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個報社,有幾個私交還算不錯的同事頻頻拉著她問長問短,追根究柢。
她實在沒有心情跟她們解釋、周旋,只有含糊其詞,避重就輕地一筆帶過。
擺脫眾人的好奇拉扯後,她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心情沉重,意興闌珊。
「思薇,」她聽見潘以瑤熟稔又滿含關懷的聲音。
她勉力裝出不在乎的笑臉,望著潘以瑤在她對桌的空位上坐下。「我聽說你辭職的事,怎麼回事?你跟老總吵架了?」
「沒什麼,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她輕描淡寫地。
「怪了,他不是一向最護著你的嗎?怎麼現在——」潘以瑤一臉費解而疑惑的表情。
「誰知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吧!總之,換個工作環境也好,同樣的環境待久了會停滯退化的。」
「到底是為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居然會演變成如此不可開交的局面?」潘以瑤關心地詢問,並非為了好奇,而是出於朋友的關懷。
思薇猶豫了一下。「他要我去採訪秦羽軒,徹底瞭解他離開久大的內情。」
「你拒絕,他就逼你辭職?」潘以瑤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