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對像還是年紀小得幾乎可以當你女兒的女朋友對吧?」孟可笑嘻嘻地回答。
「呃啊!」任吉天撫住心口,一副中箭落馬的可憐樣。「你,你太殘忍了,竟然攻擊老先生最致命的要害。」
「哈哈哈哈!任大哥,跟你開玩笑的啦!」孟可燦爛地笑了開來,她明明一身狼狽,明明小臉髒得像個剛從沙堆裡被挖出來的小鬼,但那笑容卻顯得如此燦爛迷人。
「我知道你是跟我開玩笑的,不過我來找你可就不是跟你開玩笑了。」任吉天寵溺地回她一朵笑,其中摻雜了幾絲無奈。
「呃……」孟可可憐兮兮地抬起眼睛瞅著他。「是關於吉弟?」
任吉天深深地歎了口氣點點頭。「是關於吉弟。」
☆☆☆☆☆☆☆☆☆☆ ☆☆☆☆☆☆☆☆☆☆
「這是小女左衛門雪子。」中年男人不卑不亢,十分有分寸地介紹。
端坐在素雅的禪茶屋內,穿著華貴和服的少女微微低著頭,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頸項,凝脂玉膚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她的面容姣美,活似從日本古畫中走出來的纖搦美女——美則美矣,但恐怕不是他們家少爺喜歡的類型。
跟孟可比起來,很顯然的,如果左衛門雪子小姐是天上的星星,孟可毫無疑問的必然是地上的泥巴。
男孩子喜歡玩泥巴的居多,星星嘛……偶爾抬頭看看還可以,更何況他們家少爺還會白癡到問「星星哪裡美?」這種蠢問題的少年呢。
長谷川忍著腳麻,腦子裡不斷的胡思亂想著,同時偷偷地瞄了一眼旁邊不動如山的櫻塚壑。
他正斂眉垂眼,動作優雅地輕刷著高雅的古燒瓷杯,那漂亮至極的手勢包管任何一位茶道專家看了都會讚不絕口。但是長谷川很清楚,他們家少爺那優美的動作裡其實包含了多少忍耐,現在他真正最想做的是趕快飛回台灣幫某位不知感恩的老頭子泡三亞老人茶吧?
他們回日本還不到一個月,這已經是櫻塚夫人所安排的第三次「相親」了。而他很悲慘的每次都會被抓來陪坐在—旁,以免場面過於冷清。
唉!如果少爺再不隨便選一個的話,大概全東京符合櫻塚夫人心意的名媛淑女都會被找來相親吧?而他這雙可憐的長腿也會因為長期血液循環不良而造成血栓,那可就慘了。
很顯然可以看出櫻塚夫人對台灣的那位小姐有多厭惡,否則別說他們家少爺才十八歲,現在就算二十八歲也已經下流行相親了呢。
再看一眼櫻塚壑,長谷川很懷疑一個血氣方剛的十八歲青少年能夠按捺多久?就算那個人是修養絕佳的櫻塚壑。
「聽說雪子小姐也精通茶道跟花道?」氣氛冷到極點,櫻塚夫人陰森地瞪了長谷川一眼,又不得不扮出笑臉找話題。「請試試看我們家小壑所泡的茶,他可是學了十年——」
叩!
古燒瓷杯按照規矩端放在左衛門小姐面前,還不怎麼優雅地發出一聲碎響;這可就不怎麼合乎禮儀了。
他應該把茶碗端好,輕輕地放在桌子上,再輕輕地推到小姐面前,再用一個標準又漂亮的手勢示意小姐品茗——如果換成台灣的那位小姐,她則會一口把茶碗搶過去,咕嚕兩聲暍光,然後說「再來一杯」。
「請慢用。」泡茶的少年淡淡說道,朝屋內的人行個禮,然後轉身離開。
「小壑!」櫻塚夫人失去風度地怪叫,隨即想起屋子裡還有客人,只好百般無奈地轉身行禮。「真的很抱歉……」
「少爺!」長谷川喜孜孜地跟著跳起來往外跑。真是太好了!台灣的訓練真的有效耶,他們家少爺再也不是過去那個逆來順受的少年了。
櫻塚家的長廊裡悄然無聲,櫻塚壑修長的背影在午後的陽光中顯得成熟了,他停下腳步等待長谷川。
「哈!」長谷川竟然讚賞地、像個朋友似地拍拍他的肩。「真有你的!我還在想你到底還能忍耐多久呢。」
「我應該繼續忍耐嗎?」櫻塚壑仍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樣,他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明顯表情。
長谷川聳聳肩。身為櫻塚家的「家教」,孝道應該也在他的教學範圍內吧,總不能明目張膽的教導學生反抗他的父母啊。
他們穿越長廊來到櫻塚家的中庭。自從兩天前的事件之後,原本中庭正中央的古老櫻花樹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枯樹,一棵細瘦得彷彿隨時都會折斷的小枯樹。
櫻塚壑停下腳步,默默地望著那株毫無生命力的枯樹。
「少爺……那天……」長谷川吞吞吐吐地思考著應該如何遺詞用字。「呃……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就如他所預料的一樣,櫻塚壑並沒有回答。
從那天之後,櫻塚壑似乎變了;他說不出那種改變,那是發自內心的,從櫻塚壑整個人的內在開始改變,但卻又無法明顯的說出究竟是如何改變。
這讓長谷川有些憂心。
「你去準備一下吧。」櫻塚壑突然開口。
「咦!準備什麼?」
「準備回台灣。」
「咦!啊?!」長谷川愣住了,他錯愕地望著櫻塚壑那張無表情的臉。「回台灣?現在?可是……可是老夫人她……」她還病著呢。
「我知道,我會解決的。」櫻塚壑淡淡地說道,轉身離開了中庭。
解決?
長谷川望著庭院中間那棵光禿禿的枯樹,完全想下出來要如何解決。向來健壯的櫻塚老夫人不就是被她這個寶貝孫子給氣病的嗎?這能怎麼解決?難道象徵著櫻塚家家運的古老櫻花樹還能起死回生嗎?
第十二章
「是嗎……原來……是來自冥界的『狩魂使』啊……」櫻塚老太太那雙清澈而睿智的眸子遠眺著窗外的枯樹輕輕地說著。
果然是上天的旨意嗎?他們櫻塚家歷代以來所出的多半是占卜師,可以穿越陰陽獵捕惡靈的陰陽師並不多,她的兒子正是其中相當傑出的一個,但是他卻英年早逝。有人說那是惡靈作祟,報復櫻塚家的結果。而今上天送來一個來自冥界的狩魂使……她一直沒有看錯,小壑的能力將遠遠超過歷代以來的陰陽師。
可是……這年輕人並不做如是想吧?他唯一想的是離開櫻塚家,他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了,他滿心滿腦子都只有前世的愛戀,那足以令他放棄千年修行的愛。
「難怪你對那個女孩那樣執著,果然還是因為愛啊……」櫻塚老夫人澀澀然苦笑,眼光始終沒有與他正面相對。「你打算怎麼做?喚醒那女孩的前世記憶?」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喚醒孟可的記憶嗎?那的確可以解除孟可身上被封印的能力,但是那樣的孟可還會是原來的孟可嗎?
原本他只是想知道如何解除孟可身上的封印,讓她不再受惡靈所擾之苦,但他沒想到答案卻遠遠超過他所想知道的——那些前世糾纏是封印之下的封印,解開了一個,就必然會牽動另外一個。
「那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你知道嗎?對人間完全不瞭解的狩魂使啊,你會毀掉她,讓她從此擺盪在前世今生之間,永遠得不到救贖,那就是你的愛?是你要的嗎?」
櫻塚壑的目光轉向窗外,望著那已經完全枯萎的櫻花樹。
「你打算離開這裡,永遠守護在那女孩身邊,就像過去一樣對吧?為了她,你願意放棄你現在的身份……或者說你現在的身份對你而言根本毫無意義……呵呵呵呵……我們深愛十多年的孩子,櫻塚家全力培養扶植了十多年的櫻塚壑,對你而言竟然就像一件舊衣服一樣可以隨意的丟棄。」
床前的他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望著老婦人。他還沒有「博愛」到認為眼前的老婦人跟其他人對他的意義完全相同,但他很明白自己的確跟老婦人所期望的「孫子」有極大的不同。
喚醒了回憶之後,他終於明白自己的「淡漠」從何而來。他,原本就是半神半鬼的狩魂使,已經數不清多少日子不曾為「人」,或者該說他一直以來就不具有「生而為人」的特質吧。
櫻塚夫人無法瞭解自己懷胎十月所生下來的孩子為何對親情、對家族血緣如此淡漠,但眼前這位老夫人不同,或許她可以瞭解?
「你一定以為我可以瞭解吧?像我這樣一個已經踏人冥界一半的老人而言……但是很抱歉的……我還是不能瞭解。對……我不能瞭解……」令他意外的,一直堅毅果決的櫻塚老夫人竟然哭了,她哀傷地落下淚來。
「為何上天要給櫻塚家這樣的考驗?一直以來,我們遵從著上天所賦予的使命,從來不曾懈怠;每個櫻塚家的人都是前仆後繼為了保護人間而不斷努力著。幾百年了……幾百年來一直一直都是如此。我即將油盡燈枯,難道櫻塚家的命運也要跟著斷送在我的手裡嗎?我們做錯了什麼,必須接受這樣的懲罰?狩魂使啊……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