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一看到她,我就認出來了,她的樣子,冷硬刻薄的線條,都和我媽曾經向我述說的一樣一樣。當她看到我時,你知道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她抬頭看他,扯出一抹譏諷的笑。「不是難過,不是傷心,也沒有親人初見的快樂或親切,她用冰冷憤怒的聲音告訴我,那是他們的報應!」
嚴彥卿的唇抿緊,伸手握住她的,她的笑在這時轉為脆弱,傷感的微笑。
「從那時起,我們兩個人就注定要水火不容。我恨她的冷酷無情,恨她的變不講理,我媽已經死了,她還不肯原諒她,就算死了,也要恨她,還把這種恨轉到我身上來。所以我也恨她,外婆恨我多少,我就恨她多少,她不給我好臉色看,我也不讓她好過……」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緊,像是要支撐她,將力量傳送給她。
「你真的恨她?」他看著她感傷的表情,輕聲的問,像是不忍再觸動她的傷心處。
「我一直以為她恨我。」她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想起了今天早上,她也是這樣握住外婆的手。「這三年來,我們用各種惡毒的言語攻擊對方,傷害對方。、如果言語可以殺人。我們彼此都已經死了好幾百次了。她總是那麼冷漠,那麼驕傲.又那麼具攻擊性,每次說到我的父母,她便咬牙切齒。不管我做什麼,都不能討她歡心,我永遠是一隻代罪羔羊,代替我的母親受她的罪。
「有時我甚至覺得,她把對我媽的恨,發洩到我身上來。是的,我真的恨她,有時我巴不得逃到世界的另一端。只要能躲開這個全身是刺的老太婆,叫我到非洲去住我也會考慮。」
她低下頭。放柔了聲音。
「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就算外婆真的恨我,恨我的父母,但我還是她的孫女。她也許恨我,但也愛我。」她抬起頭,眼淚情不自禁又湧上眼眶。「我從來不敢奢想她的愛,更從來沒有想到她會那樣維護我。一直以來,我在她面前只有挨罵的份,不管做什麼,錯的永遠是我,不是別人。今天早上是她頭一次在外人面前維護我,而且事後她還說了好多往事給我聽……」
她低頭癡癡望著兩人的手。
「那時,我就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聽她說著年輕時的往事。我一直以為我恨她,其實這恨裡面,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渴望她的接納吧。」
現在嚴彥卿總算弄清楚了,原來她在病房外痛哭失聲不是因為和韋老夫人大吵了一架,那是喜悅的淚水。
人在高興到極點的時候,原來也是會哭的。
他鬆了一口氣,突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我真的被你嚇到了。」他在她的頭頂上方笑道:「你突然沒聲沒息的開始掉眼淚,嚇都嚇死我了。」
她滿臉通紅的推開他。
「我平常很少哭的。」過了一會兒,她才遲鈍的瞪他一眼。「你說嚇到你是什麼意思?我是無敵女金剛嗎?掉個眼淚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他因為她的形容詞而笑了出來。
「不,我只是對女人的眼淚沒轍。」他兩手一攤,無奈的一聳肩。「女人只要一哭,除了叫我娶她之外,什麼事我都會去做。」
「真的嗎?」她的眼睛閃動著危險的光芒。「任何事?」
「當然是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的事。」
「喔?」她扯動唇角,譏誚的說:「包括擁抱親吻一個胖女人,以安慰她受傷的心?你好像很習慣對女人做這種事嘛?」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醋意,因為她的腦海裡已經自動勾勒出他和紀真真擁吻的模樣。一想到他對別的女人也是這樣隨便樓摟抱抱,又親又吻的,就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他暗暗苦笑,知道自己踩中了地雷區。「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來與平時並無二致,並且壓下心中期待的心情。
她不應該抱著任何期待,她提醒自己。尤其是對這樣一個男人,那簡直就是在自掘墳墓。但是儘管理智很清楚她應該保持清醒,她的感情卻早就已經淪陷了。
因為她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愈來愈快,愈來愈大聲,她的眼睛也不自覺的微微睜大,看著他沉思的表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他的答案仍然不見蹤影,她的心跟著慢慢沉了下去。
「如果你不想直說,我可以理解。」她盡力不露出傷心失望的樣子。「天色暗了,我也該回去了。」
嚴彥腳輕輕歎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想騙你,小雀。我並不想結婚,至少不是現在。你是我爺爺為我指定的未婚妻人選,只要沾上你,就像自己拿一個枷鎖往身上套,我爺爺不會放過我的。」
羅小崔覺得胃部一緊,過度的期待讓她全身緊繃。
他的說法聽來並不像對她毫無興趣,不是嗎?她在心裡自問。她是不是可以假設自己對他有一點吸引力呢?
但他接下來的話粉碎了她的想像。
「我承認今天我有點失常。」他並不想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但也不想為他的行為向她道歉,因為那只會讓她更難堪。「我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如果你要說是佔你的便宜,我也無法否認。但是我希望我們只是朋友。,』他放柔了音調。「我喜歡你,小雀。你堅強勇敢,雖然有時過度自我保護,但還是令人讚賞,我很希望我們能當朋友,我會很高興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當然。」她勉強自己露出微笑。「可以請你出去嗎?我要換衣服。」
回程的路上,是一片的沉默。
她不止一次的暗罵自己傻,竟天真的以為他會受到她的吸引。他只不過是可憐她罷了,就像小女孩對路邊的野狗野貓會寄予無限的同情一樣,他的弱點就在女人的眼淚。
任何一個女人都行。
這個想法刺痛了她的心,她覺得自己真蠢。可笑的是,她真的覺得難過,必須費盡全身氣力才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那麼厭惡自己過。
一直以來,她始終把自己保護得很好。不管是面對外婆或是異性,她總是能夠避免讓他們直接傷害到她。
可是她不過和嚴彥卿相處了一天,就已經為他撤下所有心防,甚至為他說他們只是朋友而傷心不已。
她到底是怎麼了?還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嗎?
羅小雀太沉浸毛自己的思緒,沒發現她的表情不自覺的露出憤怒傷心的樣子,但是嚴彥卿在意到了。
其實,一路上他都在觀察她的反應。她受傷的表情讓他覺得自己像一個惡棍,欺騙了她的感情。
事實上,這和事實相去不遠。
他承認自己太過自私,不想放棄單身生活。所以即使已經為她動了心,也佔了她的便宜,卻還要堅持兩人只做朋友。
他當然看得出她也對自己心動,甚至知道她期望他說什麼做什麼,但是他故意裝作不懂…….
他暗暗的歎口氣,將她蒼白的臉色盡收眼底。
為什麼她偏偏是爺爺為他指定的新娘人選呢?他只要碰一碰她,甚至只要靠近她一點,都有隨時被綁上禮堂的危險。
他不喜歡讓別人——尤其是那個老頭子,來主宰他的生命。如果他要結婚,也應該是經由他的意志,而非爺爺的主意。
但是她是無辜的,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去撩撥她,不該抱她,更不該吻她。是他讓她抱著期望,再無情的粉碎它,或許他才是真正混蛋的那個人。
更渴蛋的是,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因為他既不想結婚,卻又不想和她斷絕往來。真正好的做法,應該是送她回家,然後從此不再相見,斷絕一切的後患。
但他卻哄騙她兩人是朋友,如此一來,他還是可以找她,但是卻能以朋友的名義阻絕長輩的逼婚。
只因為他瞭解她。
她的個性太好強又太愛面子,他既然已經表明不想娶她,那麼不管用什麼方法,她都不噲答應。
雖然韋老夫人已經口頭解除了婚約,但是說不准哪天會不會再反悔,他需要為將來打算……想到這裡,他搖頭苦笑。
他確實是一個混蛋,腦子裡只想到自己,卻從來沒有替她想過。他讓她感覺像是毒蛇猛獸一般,避之惟恐不及。
他傷了她的心,卻還在算計著如何讓她幫助自己,不被爺爺逼婚。生平頭一次,他覺得厭惡自己。
沉默一直持續到羅家巷口,兩人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看著她默默無語的開門,他幾度想開口,還是忍了下來。
「對不起,我姐姐不知跑哪去了。」
前方羅家門前,走出了一老一少,羅小雀已經伸出去的腳,連忙又縮了回來。
「她今天一整天都沒回來過,也沒打電話,等她回來之後,我會叫她打電話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