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去追紀真真,但是他沒有去。解除婚約他應該很高興,卻沒有預料中欣喜若狂的感覺,反而有一點罪惡感。他知道自己應該回家,把羅小雀和韋老夫人拋諸身後,但是他也沒有這麼做。
所有應該做的事、應該有的反應他都沒有,連他自己都覺得挺莫名其妙的。
「我只是想……」他聳聳肩。「也許你又會像上次一樣,和你外婆吵架,然後負氣跑走。她看來挺生氣的,不是嗎?」
她聞言低頭,眼眶又聚集了淚水。
「幫我向紀小姐道歉。」她統著雙手。「外婆她實在說了一些很過分的話……她是為了我,但還是不應該。」
「我會的。」他遲疑了一會兒,才問:「你在哭嗎?」
她的頭垂得低低的,直髮覆蓋住所有的表情和淚水,但是他還是看到了一滴淚快速的從她臉上滴落。
女人的淚水,致命的武器。
嚴彥卿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突然收緊了。
他看過倔強的她,驕傲的她,盛氣凌人的她,伶牙利齒的她,每一個面貌都是勇敢而堅強的。
像她這樣的女人,很難想像也會有脆弱無助的時候。
她的眼淚甚至比她的言語更具殺傷力,因為嚴彥卿對比沒有任何的抗拒能力。因此他想也不想的,就伸手把她拉進懷裡。
她緊緊捉著他的西裝外套,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宣洩著她的淚水和情緒。安靜的醫院長廊上,只聽得到她壓抑的低泣聲,一聲又一聲,低低的迴盪在嚴彥卿緊縮的心裡。
有時候,無聲的哭泣比放聲大哭、嘶喊吼叫更來得叫人心疼。尤其是在羅小雀這樣一個絕少示弱的人身上。
若是換了其他時候,她絕對不會倒在這個男人的懷裡,但是今天不同,她需要一個人不管那個人是誰,來宣洩三年來所有被壓抑的情感。
她永遠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面對外婆的挑戰,一個人面對生活中的一切事情,一個人扶養小弟,一個人在這個世上作戰。
直到此時此刻,當她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她才驚覺到過去的自已有多寂寞。多刺的外表,只為了掩飾永遠不可能有人驅走的寂寞。
她其實還是渴望有人陪伴的,但是她不敢想、不敢講,因為她知道自己得不到別人的愛。
沒有人愛她,她一直以為外婆恨她,把她當成母親的替身一樣的憎恨她、折磨她,但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畢竟血濃於水。
不管外婆的外表多麼冷酷,不管她們祖孫有過多少爭執、吵鬧,在外婆的心裡,她們還是祖孫。
她真的擁有愛,而且是來自於這個她連想都不敢想的人。
在羅小雀的淚水裡,有多少是感動,多少是痛苦,又有多少是釋放,恐怕連她自己都分不出來。
嚴彥卿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她,輕聲的說:「哭吧哭吧,哭完了就沒事了……」
看到他的手帕,也讓她回到了現實。
他們已經解除婚約了,而且他還是別人的男朋友,不管怎麼說,她都不應該靠在他的懷裡。何況這裡是醫院的走廊,任何人進進出出都可以看到他們。
想到這裡,她倏然止住了哭泣,動手想將他推開o
「嘿!」他輕而易舉的就制止了她的掙扎,將她的頭壓到出自己的肩上,輕鬆的抗議,「利用完畢就把我一腳踢開,未免太現實了一點吧,羅小姐?」
沒料到他竟然會不讓她走,羅小雀微微愣了一下。
「你放開我。」她漲紅了臉,直到此刻才發覺自己竟是被他整個人抱在懷裡,他的手甚至放在她已經沒有腰身的腰上頭。「抱著一團肉的感覺很好嗎?」
他做出深思的樣子,甚至微微收緊了手臂。
「這不錯。」過了一會兒,他才下了結論。「軟軟的,圓圓的。挺舒服的。」
她的臉更紅。「取笑別人是不道德的,嚴彥卿!」
「我沒有取笑你。」他突然放開她,兩手捉著她的肩,認真的看著她。「不哭了?」
他專注的眼神讓她全身不自在,巴不得衝進廁所好好整理自己的儀容。但是她不能這麼做,只好抬高下巴,驕傲的說:「我的眼淚可是很珍貴的。」
他輕笑,自然而然的又把她擁入懷裡。
「你知道嗎,其實這是我第一次抱這麼圓的女人。」感覺到懷裡的身體一僵,他笑得更開心。「但是感覺真的不錯。」
第六章
人的一生中,總會有一兩次的失常,也許是傲些平常不會去做的事口口或者,是不做平常會做的事。
上述兩樣,羅小雀今天都有,所以她今天很失常。
人在情感最脆弱的時候,都難免失常,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當嚴彥卿抱她的時候,她應該推開,但她沒有。她反而沉浸在那樣寬闊舒適的懷抱中。如果不是殘存的理智讓她壓抑下回抱他的衝動,她實在很想就這樣抱住這個男人,好好的大哭一場。
原來,在哭泣的時候,有一個肩膀可以倚靠,竟是那麼甜美的感覺。
所以,她有了第一次的失常。
當嚴彥卿再度將她拉回自己的懷中時,她沒有反抗,只是任淚水顆顆滴落,落在他那完美的西裝上。
當她聽見他說,抱著她的感覺很不錯時,她甚至有點竊喜。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有這種情緒,也許他對她不過是一時的憐憫。像他這樣的男人要得到任何想要的女人非常容易,根本不可能看上又胖又平凡的她。
可是,誰沒有美夢?誰不希望美夢成真?
她靜靜的讓他抱著,假裝他說的話都是出自真心,而非同情和憐憫。她真的很希望他說的是真的,即使明明知道不可能,也想假裝那是真的。
所以,她又有了第二次的失常。
當他突然提議要帶她去一個地方時,她居然答應了。
其實她該拒絕,她該逃開,因為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及臉上的火熱。她沒有談過戀愛,沒有和男人這麼接近過,事實上,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暗戀過哪個男孩子。
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她是二十六歲的女人,她很清楚自己的反應是出自什麼原因。
她對這個男人動心了。
當他們初次相遇,他英俊的外表沒有打動她,但是今天他善意的舉動卻讓她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情愫。
那意味著她終究會心碎,因為美夢是不可能成真的,希望永遠只會是一場夢。
她是一個很實際的人,別的男人對她的態度讓她在愛情這方面,一向很實際。她不相信奇跡,也不相信任何美好的愛情有可能降臨在她這樣一個醜小鴨的身上,所以她知道自己只會有一個下場。
可是她還是答應了。
因為今天反正已經失常了,她何不再失常一次?她想要暫時忘記現實的殘酷,忘記自己又圓又胖的外表,到了明天,一切都會恢復正常,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軌道,就失常這麼一天吧……
但她沒有想到,其實失常的人,並不只她一個。
牽她的手對嚴彥卿而言,是第一個失常。
他一向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柔弱的女人對他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曾有過的三個過去式戀情,對象都是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看來似乎極需男人保護的女人。
也許他是喜歡被需要的感覺,因為在嚴家,他排行老三,長輩的注意力不是大哥就是在小弟的身上。
他從小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孩子,但是父母從來沒有注意過他,他們對待他的方式彷彿他是可有可無的。
他的朋友都羨慕他有這麼開明的父母,身在商業世家,有許多小孩往往被迫學習如何接掌家族企業,一言一行更是在嚴格的監控之下。但是他並不覺得幸運,只感到失落。
他希望長輩注意他,他希望父母將他視為獨一無二的,而不是隨便做什麼都可以的兒子,為了得到父母的關愛,他甚至毅然拋棄自己的興趣,轉而讀商,然後回家裡的公司幫忙。
可惜一點用也沒有,他的父母眼裡只有穩重能幹的大哥,和凡事遲鈍但是善良得像天使一樣的小弟。
所以他在別的地方滿足自己的需求。
他喜歡被女人倚靠,喜歡當那個為她們撐起頭上一片天的男人,那讓他覺得被需要,覺得滿足。
每一次的關係剛開始的確讓他滿意,但是久而久之,他卻被一種空虛的感覺替代,不管她們再如何的千依百順,如何讓他扮演她們心目中的英雄,都驅不去那種可怕的寂寞。
但他還是樂此不疲。
羅小雀太堅強、太獨立,絕對不是他喜歡的那種女人。
他甚至可以想像,如果他們結婚,當她發現家裡有蟑螂時,她會去買殺蟲劑徹底將它們撲滅,而非尖叫著求他保護她。若是電燈壞了,她可能會直接買燈泡自己裝,而非等他為她效勞。
她看來不柔弱,那絕不是因為她的體積。而是她給人的感覺就是: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