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縱橫在羅剎周圍的掌影驀然淡了很多,這給予了她一絲喘息之機,但她卻沒有慶幸。
她驚駭地發現何問天的軟鞭軟軟地纏在莫名師太的頸上,而他的胸膛,竟直直插著莫名師太的浮塵。顯然,何問天以生命為代價,為羅剎換得了這片刻的喘息。
莫名師太憤憤地將纏在頸上的長鞭摔在地上,老臉漲紅地啐了何問天血泊中的屍體一口,恨恨咒罵道,「不自量力的老狗。」
一口鮮血自羅剎口中溢出,不過轉眼間,兩名忠心耿耿,朝夕相伴的屬下已先後死於他們手中,什麼白道武林,什麼名門正派,不過是些沽名釣譽,以眾凌寡的無恥之輩。
羅剎慘笑一聲,一式「天地無光」遞出,誓死為龍霄及何問天兩人報仇。
這一招威力比之先前不知暴增幾倍,一陣眩目的刀光將三名高手全力擊出的掌影席捲得凌亂粉碎,幾抹淒艷的鮮紅隨著刀影灑落。
然後一切都平靜下來,悄無聲息的靜謐使人不期然地一陣寒慄。
少林,武當,峨眉的三大高手靜靜地仆倒在地,渾身上下佈滿了細密的刀痕。血,一絲一絲地滲出,臉色均是死亡的灰白。
生命的消逝,竟可以是如此的簡單。
羅剎踉蹌地跌倒在地,大口大口的鮮血自口中湧出。
「天地無光」乃大魔刃的第九式,也是這套刀法的最高境界。而她,只練到第七式而已,如今她竟以第九式傷敵,真氣反噬之下,又哪裡抵擋得住。
但令她迷惘的是,「天地無光」即使威力浩大,卻也不至於讓三大高手一招未還即死於她的手中,她原本早已打算與他們同歸於盡的。
羅剎意識游離,恍恍惚惚地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一聲淺淺的歎息聲自車簾裡溢出,清雅的白色身影出現在滿是血光的官道。
夢無痕傾下身子,執起羅剎的手,以兩指輕輕搭在她的腕上,不出所料地感覺到指底的脈象的那麼的紊亂。
如若無人為她將四散的真氣導入正道,只怕她這身功夫,便自此廢了。
夢無痕垂眸,靜靜地不知在想些什麼,終於,他將羅剎抱起,小心翼翼地扶她躺在馬車內。
微微一拍馬臀,車輪轆轆中,馬車漸行漸遠,獨留那一地血腥。
第二章
那是一彎不知名的小溪,溪水清而且靜,岸邊的弱柳偶爾顫顫地在溪水中挑動一兩朵漣漪,溪底的游魚悠閒地在鵝卵石間穿梭,別是一番和諧的自然風光。
溪邊有一所茅屋,看似破舊而禁不起絲毫的風吹雨淋,尋尋常常的毫無半點起眼之處。但就是這樣一所茅屋裡,卻有兩個不平常的人。
羅剎安然地躺在屋內那張簡陋得幾乎腐朽了的木床上,鼻息均勻而平和。除了臉色稍嫌蒼白外,她幾乎全無身受重傷之態。
夢無痕斜倚床邊,第一次細細打量她的容顏。
自從她出現在他面前,她都是那樣嬌,那麼媚,以至於他從未發現,當她沉靜下來,合上那雙流光四射的美眸,襯著微微蒼白的臉色,她竟也可以那樣清麗。
是的,清麗。她有一雙柳葉般纖秀的眉,有如同新月般的眼,也有如玉般小巧挺拔的鼻。這真真只能用清麗來形容,又哪裡能與嬌媚扯上絲毫干係。
他的唇微微彎了一彎。
這個奇特的女子,卻總喜歡將那分清麗隱藏起來,藏得那樣密,那樣牢。她見了人,說話之前必定是要嬌笑一聲的,笑得花枝亂顫,笑得柔媚逼人。笑掉了清麗,笑掉了溫雅,卻笑不掉她仗義的心性,也笑不掉她無畏的風骨。
她是燕王朱棣的人,或者說她是朱棣高價請來的殺手。這個他早已知曉。
很早很早就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子,她武功高強,為朱棣除去諸多朝廷大員,也不知收了朱棣幾許的銀子。但他卻從未動過要抓她的念頭。
她殺的官員,不是貪贓枉法,便是自恃功高,結黨營私,不然便是勾結外敵,朝廷苦無證據下手之輩。當今聖上登基未久,辦起那些個世代為官的權貴終究不便,她代為動手,他也只有額首稱慶。
但在夢無痕心中,她依舊只是個收錢取命的殺手。
直到有一天,他的情報網傳來她與朱棣不和的訊息,原因竟是她堅持不收鉅額聘金,前往刺殺御使韓尚,朱棣對此大為不滿。
而她只是丟下一句,「韓尚是個好官,我不想他死。」
於是韓尚終究活了下來。
也從那時起,這名江湖奇女子的名字烙在了他的心版。
但他卻終是沒有想到,有一天,他竟會因為她而違背了自己對師父的承諾,涉足江湖恩怨之中。
沒有人知道,權傾一時的朝廷大員,當今皇后的兄長,擁有一身絕世的武功。
但他卻不是武林中人,在他決心留在廟堂輔佐君王之即,他的師父無名老人就已要求他立下誓言,永遠不得插手江湖中事。武林與朝廷,他只能選擇其一。
於是,武林終於離他越來越遠。
直到他遇上了她。然後忍心令這樣一個女子與人同歸於盡,如何忍心眼看這個女子功力盡失?他終究出了手,在最後的關頭,為她化去三大高手致命的掌力,為她導回紊亂流離的真力。
夢無痕輕輕地歎息,望著她沉靜的睡顏微微笑了一笑,起身緩步走出了房門。
他原本想弄些吃的果腹,但出了門後反倒茫然不知所措起來。
他從來都是飯來張口的公子,即使是在隱居之時,也總有淳樸的村民爭相為他打理生活,以此回報他對他們孩子的教導,幾曾自己動過手來著?而今在這廢棄的茅屋周圍,哪裡尋得到一星點食物的影子。
苦笑一聲,他不死心地又四處轉了一圈,卻依然一無所獲。無奈之下,只得重又回到茅屋。
再度進入屋內,羅剎已然醒來。她明麗的雙眸正四處打量著自身所處的環境,神情間有難掩的戒備。忽然見到夢無痕進來,禁不住「咦」了一聲,訝然問道,「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你救了自己。」
一絲難以名狀的喜悅掠過夢無痕向來平和的心靈。但他卻沒有承認自己救了她。
如果不是因為她寧願開罪朱棣也不願刺殺清官,如果不是她強忍對家人的擔心而先為浴血的屬下療傷,如果不是她寧可自己受傷也要解何問天之危,只怕他也下不了這救她的決心。
「是你將我帶來這裡,為我療傷的?」
羅剎幽幽微微地望了他一眼,除了尚有一些虛弱外,她的身體復原程度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沉重的內傷,反噬的真力,似是已然痊癒,難道竟是他為他療了傷?
但為什麼他竟可以有這樣高深的醫術,又為什麼他竟願意為她療傷?
畢竟,她只是個劫擄他的殺手。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夢無痕淺淺一笑,輕描淡寫道,「我學過針灸之術。」
「我不是個好人,救了我,只怕你會後悔。」
羅剎忽然笑起來,撐起身子,嬌媚地湊近他,吐氣如蘭,「你救了我,我依然會殺人。而那些人,等於間接地死在你的手中。而且,我不會念你的情,依然會完成我的任務,將你送到買主手中,然後領我的賞金。」
「你為何總要笑成這般?」
夢無痕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帶著淡淡的憐惜,他搖頭輕歎:
「我知你心裡難過,你要哭也好,要罵也好,何不痛痛快快地發洩出來?別什麼都悶在心裡,掩在笑下。」
羅剎的媚笑斂了下去,冷冷地道,「你又知道我如何難過,他們傷我一分,我遲早要他們十倍抵償,我又哪裡會難過?」
「那你便好生休養,不然頂著個弱不禁風的身子,如何叫人十倍抵償?」夢無痕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這個女子有滿腔的仇啊,恨啊,心心唸唸的都是如何報復,如何雪恨。
羅剎眼神一黯,別過臉去,語意森寒地道:「你走,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念你為我療傷的份上,你身上懸著的那份賞銀我也不要了,你給我立即離開。」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夢無痕不再說什麼,沒有絲毫猶豫地轉身離去。
茅屋之中孤零零地獨留羅剎一人。
滿室寂靜,羅剎目光空濛而晦澀。
終於都走了,自此她只有獨自一人,生也好,死也好,傷也罷,痛也罷,全無他人知曉,獨她一人細細品嚐這刻骨的寂寞。
但她寧願這樣,也不願意面對他。
他的眼太過清澈,這令她覺得在他面前被一覽無餘,被看得透徹,所以她趕他離開。但為何他真正離開之後,她竟感到如此寂寞,彷彿這世間唯一瞭解她的人也永遠地離她而去。
自嘲地一笑,他們是什麼關係,認識才多久?她竟會不期然地覺得他是這世間最將她看得最透的人。現在又是什麼時候,幼弟落在旁人手裡,總壇也被攻破,她竟在這裡為個男人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