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什麼?不重要。她要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她如何、想她做什麼。
他還在看文件,她望著燒開的壺口熱氣蒸騰,縷縷白煙飄出來,那些冬天,她常把雙手擱在茶壺上頭取暖,現在日子不同了,怎地,心仍舊冰寒?
慢慢地,蒸氣散光,沒有火焰在下面添溫,翻騰的水漸漸寂靜,是的,抽熱情、除貪婪,不對他要求愛情、要求公平,她便像關去爐火的水,慢慢從沸騰趨向平靜,她會習慣這般生活的,心如止水是好事啊,除去貪嗔癡怨,才得平安喜樂。
歎氣,很輕,輕得不教他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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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義父去世整整半年,時寧漸漸從喪父的悲傷中恢復,他很高興她又能說笑,又能回學校唸書,而自己的工作也慢慢上軌道,那些原本反對他的兄弟,在看到他開出的亮眼成績後,漸漸認同他,最艱辛的一關算是闖過了。
關振被送進牢裡,殺人、強盜,他犯下纍纍案子,之前,調查局苦於無實證,不能動他半分,況且每次他犯案,總有人跳出來替他承擔,這回,他親手把證據連同關振送到調查局。二十年,他猜測至少二十年內,他必須在監獄裡面度過。
父母仇報了,想做的事動手了,他對眼前的一切感到滿足,硬要說掛心事,有吧,他的親姊姊雍茹,他期待和姊姊相聚。
還有四年半,四年半後,他和時寧的婚禮上,姊姊會出現,她會認得自己嗎?又或者自己還能認出她?
沒關係了,他知道她過得很好,知道他們終會相見,在一千六百多個日子之後。
「盟主,時寧小姐來了。」對講機傳來聲音。
雍叡忍不住好笑,不管怎樣,兄弟們總改不了盟主稱號。
「請她進來。」雍叡說。
門打開,時寧穿著一身LV新裝,她跳到他膝上,直接往上一坐,雙手扣住他的脖子,額頭同他相抵,這份親暱,是從他們小時候便習慣起,他疼她,非常疼惜,對他而言,她是家人。
「怎麼有空來找我?」捏捏她的鼻子。
「人家很煩。」抓抓頭髮,她可愛地嘟起嘴巴。
「煩什麼?」
「我們哲學老師常找我麻煩,我費盡心血寫的報告,你知道他給我幾分?」
「說說看。」
「五十九分,你看,差一點點就過關了,偏偏不讓我過,是不是找麻煩?」
「要不要我找人和他談?」
他笑笑,這小丫頭會費盡心血寫報告才有鬼,她從來不是好學生,書念得七零八落,她該感激自己有個好家庭,否則她的學生生涯老早就結束了。
說到好學生,他想起初蕊,她是天才嗎?每個家教老師都誇獎她,插花、廚藝、茶道……老師們說她是天生奇材,任何東西一教就會。
而她的美姿美儀和語音修正課,成績簡直是令人讚歎。她一身上氣全數褪去,台灣國語消失不見,才多久?半年工夫,她成功地被打造成高貴典雅的上流社會淑女。
故意欺負初蕊的,既然她那麼游刃有餘,他便做主替她加了鋼琴、繪畫、長笛……課程,他等著她喊救命,等著其中一個老師對他搖頭說,初蕊缺乏天分。
但是並沒有,至少到目前為止,老師仍然對她持正面看法,而她,練琴練到半夜兩點,從不喊半聲苦。她不喊苦,他就和她僵著,課照上,甚至命令老師們對她多幾分嚴格要求。
他等著她投降。
突然,雍叡猛地想起,他根本苦不了她。忘記她從前受過多少苦嗎?苦難沒抹殺她的意志,反而把她磨成生存專家……
「我在說話,你沒專心聽。」時寧抗議。
「妳說什麼?」回神,雍叡問。再次,他訝異自己為一個女人分心。
「你分心了,為誰?哦哦,你是不是在想女生?」
「時寧。」被說中心事,他有幾分不自在,冷起臉,口氣跟著僵硬。
「好嘛、好嘛,我知道自己亂講話,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用冰臉對我,我最怕這樣的雍叡哥了。我知道你是最重承諾的男人,你向爸爸承諾過,不管怎樣都會把我娶回家,就算我和別人私奔,你也會想盡辦法把我挖出來,逼我上禮堂。」連珠炮彈飛射,時寧癟癟嘴,雍叡哥的表情好嚇人。
「妳想和誰私奔?」
「我的哲學老師啊!他要是肯讓我過關的話,我勉強委屈自己,陪他私奔。」
「我還是找人和他談談。」
「找誰?阿爆、李昆?算了,那些暴力分子,你不是最怕人家說你和黑道掛鉤,那就把他們藏好,少讓他們曝光。」
「我身邊還有另外一群菁英分子,他們很講道理的。」他自認為轉型轉得不錯。
「算了,我自己去找他處理,就不相信搞不過他。我可是秦玉觀的女兒呢!」虎父無犬女,她也非簡單人物,這秒鐘,她決定和哲學老師槓上。
「好吧,如果真不行的話,再跟我說。」
「雍叡哥,我快二十歲了。」提出正題,這是她今天來的主要目的。
「想辦生日會?」
「對啊,我的生日很倒楣,剛好碰到聖誕節,每年都邀不到人,今年我想在家裡辦盛大的Party,過聖誕也慶生日。」
「時寧,妳害怕孤獨對不對?」
摟住她,雍叡有幾分心疼,往年聖誕,不管再忙,義父都會撥出時間帶她出國玩,今年義父不在了,時間未到,她已開始擔憂恐慌。
「雍叡哥……」時寧紅了雙眼。
「對不起,這陣子太忙,沒辦法常陪妳。」
揉揉她的頭,突地,初蕊又黑又順的長發出現他眼前,那舒服的觸感,溫順的柔軟……甩頭,不想,他不應該常想到她。
「我知道再忙,你都盡力趕回家陪我,謝謝,我真的覺得有雍叡哥在,很棒!」
用力摟住他的腰,父親死後,他們相持相依,是革命感情也是不散親情,她無法想像哪一日分離,她再看不見他。「雍叡哥,我們當一輩子的親人好不好?」
「我們本來就是一輩子的親人,忘記了嗎?四年半後,我們要結婚。」對這件事,他從未有過遲疑。
「可是,現代男女結婚很容易吵翻鬧離婚,到時候,我們連親人都當不成。」
「放心,我不會和妳離婚。」這是他唯一能報答義父的方法。
「討厭我又不准離婚,你會很可憐。」
「傻瓜,我怎麼會討厭妳?」
笑笑,雍叡開始在心底替她計畫一個盛大的生日舞會。
「今天喜歡,說不定明天就討厭了,誰曉得以後會變成怎樣?」窩在雍叡胸前,她懷著不確定。
愛情是什麼樣的感覺?像她和雍叡哥這個樣嗎?為什麼她沒有傳說中的盼望、心酸、濃烈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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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蕊想,他是喜歡這種相處模式的。
她恬淡、她寧靜、她不求不忮,她學會靜水生活原理,然後,他常回來,一星期一次,每次的相聚都教人滿意。
她做飯、他吃飯,她插花、他欣賞,他工作,她在他身旁安靜待著,拿一本書,接受他對待貓咪的撫慰方式,然後夜裡,兩具軀體交纏,他在她身上發洩所有熱情,最後天亮……他離去。
她常常覺得,他在,即便安靜,她全身的細胞都是活躍的,而他不在,她便成了行屍,一日日拖磨,期待下次再聚,到時,重生的她又是精神翼翼。
門被敲開,初蕊抬眉,進門的是管家太太。
「初蕊小姐,盟主要妳綁一束花,連同這份禮物包裝好,中午他會回來拿。」
他要回來?太棒了,就算只是一下下都好,因為今天是聖誕節,所有人都歡欣鼓舞的好日子,能見著他,是她最優的聖誕禮物。
低頭檢視管家太太抱進來的鮮花,玫瑰、海芋、百合、雛菊樣樣有,這些足夠她綁十束花了呢!
「時間來得及嗎?」管家看看腕表問。
「是。」她接下花、禮物和卡片,把花放在書桌上,從抽屜裡找出工具,對滿桶花材東挑西選。
這些事初蕊做多了,自她拿到池坊流初級證書之後,他便常讓人把她的作品帶到辦公室裡,他從沒正面誇獎過她,但這舉動已是對初蕊的最大鼓勵。
於是,她插花練得更勤了,短短半年,她拿到中、高級證書,元旦後,準備進軍師範科初級證書。她希望能為他工作的地方盡力,希望除了情婦之外,自己對他有更多價值。
打開禮物盒,是一條心形的鑽石項鏈,亮閃閃的光芒耀了她的眼,很漂亮,但她不羨慕,她有一個翡翠綠的玉鐲,是雍叡送給她的,他認為清澈透亮的綠像極她的乾淨。
蓋上盒子,她將包裝紙折出層層波浪,做點小紙雕,她在波浪間雕出兩隻展翅蝴蝶,包好禮盒,左看右看,輕輕晃動,蝴蝶的翅膀上下搧動,這份禮物叫作──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