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快明亮,不是必恭必敬卻直接的真心話語,沒能讓季清澄鬆弛萌生後將心房牢牢包住的警戒心。
她不敢直視他,在忘了包頭巾被他看到之後,她很害怕。
「如果是要講這個,我不介意,你可以回去了。」她速速說完,像是要趕人一般。
可是姚彩衫裝沒聽懂,覓到椅子後,大剌剌地坐下。
「搞不好你會是我的姊夫,季兄,咱們聊聊唄,早些熟悉了好過還完全陌生,就得一路上彼此照應。」
聽到特殊的詞,季清澄轉過身。
他叫她……姊夫?!
咧著嘴笑得爽朗的姚彩衫,對她拒人於千里之外不以為意,而且也好似一點也不感覺有異,可能是第一印象決定了一切,腸子筆直的他並沒有發覺有任何的不對勁……該說她好運,還是該說這男子太大而化之?
「聊聊?」季清澄沒放下戒心,忐忑不安地壓低嗓聲問,但仍不敢靠他太近,十指反扣著妝台邊緣,用力得指節都發白。
「嗯,隨便聊聊什麼都好……對了,你今天下午在吹奏的是什麼呀?」
這有任何意義嗎?季清澄心頭喀登了下,如墜五里迷霧。
「那是『巴烏』,咱們苗族的傳統樂器,有時也用來傳訊……還有什麼嗎?」她不明白他為何一副非常在乎的模樣。
聞言,姚彩衫又是爽快一笑回應,接著話語便如同水壺被打翻了一般傾倒出來。
「我頂好奇,你是不是喜歡我大姊啊?要不然你怎麼會願意和咱們走咧?應該不是中意我二姊,雖然二姊的個性溫柔,心思也很細膩,但是她真的很瘦小吧……唉,我也明白男人沒有不愛美人的道理,可是咱大姊很悍哪,要是看上她,有好多苦頭要吃的,可若不是願為她奉獻所有心神的男人,我也不會接受,死也不會叫他一聲姊夫,季兄……唉,叫季兄真是疏遠,不過沒關係,之後改善。季兄,你有所不知,打小我就被眼裡只有二姊的大姊害得淒淒慘慘,她大小姐想到什麼對二姊好就一意孤行,八匹馬也拉不回,之後,我好說歹說——」
「慢著!」
季清澄原本還想視情況決定如何應對,後來發現姚彩衫不若她以為的冷靜自持,漢人習俗男子年方二十才及冠,他僅十五將十六,雖然看起來已不若少年模樣,但是個性仍天真活潑得超乎想像,打開了話匣子便再也合不上了般,她只好出聲打斷。
不太在乎規矩的男子趴在案上,認真地聽話,張大了嘴也不敢閉上,睜大眼地等著聽她要說些什麼的專注模樣。
僅想打斷他,沒想到他全心全意的注視反倒讓季清澄有些無以為對。
「嗯,你……」她頓了頓,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不速之客,最後她把心一橫,「我困了,明兒個你再來,到時再聊吧。」
姚彩衫先是有些沮喪,後來又綻笑。
「那約好了,明天要聊喔,我想瞭解你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就祝季兄一夜無夢啦!」
乾淨俐落地說完後,姚彩衫開心地笑著離開,臨離去前還仔細地帶上房門。
他來如風,去也如風,但如同身處一陣風暴之中,整個人被猛烈撞擊,季清澄直到他走了許久之後,才敢吐出胸口那口硬撐著的氣,然後她無法再多支持地腿軟坐倒在地。
腦子裡還有些僵,但姚彩衫特意前來的行徑,她再怎麼質疑,也只能得到一個結論——示好,他在向她示好,直白得不容猜疑,極為孩子氣的。
「可是,他是有何盤算?」季清澄瞪著燭火,不能自己地喃問著,內心有股不痛快陰迴旋舞。
只可惜,飄搖的燭火並不能解答她被人無意間弄亂的心。
☆☆☆☆☆☆☆☆☆☆ ☆☆☆☆☆☆☆☆☆☆
一切的一切,變化快到難以言喻。
只一天前,和兩位姊姊、樂逍遙還在這迷路山頭進進退退,沒想到僅一天時間,除了達成姚衣衣原本計畫的說服季清澄同行,好培養他和姚爾爾感情以利完成兒女大事,不過,半路殺出來的楚小南也帶著車隊,距離他們不超過幾丈,緊緊跟在後頭。
再加上季清澄帶來的僕婦們,這支在山林茶園之間的行列,真個只能用「浩浩蕩蕩」四個字來形容。
姚彩衫策馬接近那個因為要遠行也騎著馬的清冷人兒。
「季兄,你昨兒個答應要和我繼續聊聊的。」他朝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的季清澄啟聲搭訕。
即便和親人分離都沒有太多表情,僅是交代要多保重便動身的季清澄,眼神一轉,突地渾身一震,若不是正騎著馬不能後退,姚彩衫有種錯覺以為季清澄被嚇得要連退三步。
季清澄的坦率反應可能比一肚子壞水的樂逍遙好懂許多。
「心裡想什麼事情想得如此出神啊?」姚彩衫笑吟吟地問,沒有半分心機。
不可能坦承在心頭困惑的就是他,季清澄命令自己肅色。
「沒有。」
「欸,季兄不打算告訴我嗎?」
季清澄正想否認到底前,五官深刻的男子的心思突被什麼有趣的事物給搶走了。
「又有人在唱山歌了!季兄,這是什麼曲兒呀?」姚彩衫好奇滿滿地問道。
在未被提醒前根本沒聽見的聲音,此刻方傳入季清澄貝耳裡,一遍又一遍的不停唱著,他聽著聽著,神情倏地變得凝重了。
「怎麼了?季兄,你也不知道嗎?」
季清澄瞄了眼沒啥複雜心思的姚彩衫,「用漢語說就叫『恁憑』。」
真有趣!
怎麼會有用這個詞作曲名的曲子呀!
「這曲兒內容是在唱什麼?」姚彩衫笑著追問,沒有注意到季清澄的臉色有多難看。
穿著巴蜀服飾的季清澄看了他幾眼後,歎了口氣,隨著那高低起伏的優美音調,輕啟唇舌,以不帶抑揚頓挫的聲音,將苗語譯成漢語。
酒盤七曲童冷光,
想是不想,恁憑他,
山門霧緋雲不滅,
短笛巴烏曲悠揚,
響唱飛歌九迴腸。
想是不想,恁憑他,
今生反把諾許下,
該償的,明列有項,
該還的,絲毫不差。
想是不想,恁憑他,
誰讓今生情許下,
該拿的,分文未取,
該討的,點滴難查……
姚彩衫專心聽著這含意深長的曲詞,感受到放唱的姑娘情深意重,可是當季清澄停止了之後,那姑娘又唱了兩句才停。
「她最末唱的兩句是什麼?」疑心一動便鬧得有些不安分,看著季清澄那說不清楚的複雜臉色,姚彩衫更按捺不住好奇地追問。
原本不欲回答,打算混過去的季清澄被人識破,禁不起他再三央求,她垂下眼眸,很不情願地逼出聲音。
「想是不想,恁憑他,今生情動,為君昂!」
季清澄僵硬的話語才一落地,望著飛歌來處,姚彩衫便哇了好大一聲。
「好生個熱情的姑娘呀!」
她生硬地點了下頭,舉起巴烏。
「傻子,她還不知道那會有多痛苦,才會這麼勇敢吧……」
姚彩衫聞聲回首,季清澄的眸光淡漠得不像話,兩片粉唇貼著巴烏,鼓起腮幫子,吹著低沉而惑人的曲音,比起昨日所聽聞的更加淒美哀怨,幾乎使人著迷卻不忍再聞,深怕再多聽下去,便會易感而落淚不止,隨著這令人印象深刻的吹奏之際,那姑娘嘹亮的歌聲也漸漸地消失了。
「她怎麼不唱了?」他不解地問。
季清澄緩緩放下巴烏。
「我吹了首『雨打花』回她,要她別再癡情了。」
光聽這名就覺淒涼,姚彩衫有一些不甚同意。
「季兄怎麼這麼狠心,你認識她嗎?若這歌是那姑娘的真心誠意,不該去破壞她的夢想才是。」
季清澄冷然的眸光又再掃來,先前好不容易有一點點親近的感覺,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不認識這姑娘,但她是唱給我聽的,若我不能回應她,自然有責任趁早打消她的癡心妄想。」
斯文人兒話一說完夾了下馬腹便走,完全漠視的態度,粗心大意被甩下的姚彩衫又愣了半晌才驚覺,在山頭唱飛歌的姑娘原來鍾情的人正是季清澄,可能得知他將要遠行,忙唱情歌給他聽呀……但是他用一種很殘忍的方式,不讓對方能再多留戀地拒絕了她,不知深藏不露的季清澄是不是很習慣這兒女情長之事?
但姚彩衫終於開始轉動的念頭又是一轉。
實話縱使傷人,但不會傷人到不能復原的地步,若讓他選,他也希望別人對他誠實,而不是騙著自己在謊言中載浮載沉,最後滅頂。
「……可也對這個陌生姑娘好溫柔,不是嗎?」望著那人兒的背影,絲絲好感油然而生,他不由得低喃,而後揚笑,追了上去。
季清澄雖然表面極冷漠,但詭異的是比起他認識的很多人,內心還要火熱許多。
姚彩衫不由自主如此感動著。
第三章
在馬不停蹄之下,很快一個半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