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自個兒喝他親手泡的茶了?!
為什麼?他剛才又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了嗎?
「清澄,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了嗎?」姚彩衫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問得只差沒有掉淚了。
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季清澄的表情一愣後,轉而帶了一點他看不懂,但好似是難為情的表情。
難為情,向來大方自若的季清澄何須難為情?
季清澄清了下嗓子,模樣更呼應了姚彩衫的猜想。
「我後來有找到一些『蟬冀』,你想喝嗎?」她吞吞吐吐地問道。
大喜過望,姚彩衫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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摻了絲青的裊裊茶煙,季清澄難得善感,直覺這香味真該使用悠長永恆來形容。
如果華家的「七世香」,香味紮實能經七世永誌,「蟬冀」的香氣就是夢幻不實,卻能令人不禁沉淪,因為這份神秘感受,茶香能夠永恆不滅,一再一再著迷狂戀,直至不能終止。
內心隱約的情愫,似乎也同調了。
季清澄沖泡著茶葉,思緒一併在熱水中飄揚浮動,慢慢柔軟展開。
或許他只是無心,看不慣有人那麼的囂張,但是無論如何,他出聲捍衛了季家的顏面,這讓她不能自己的有感覺。
不願和人一般見識,更不願拿自家的茶葉出來做意氣之爭,原本想完全漠視,僅當是幾隻瘋狗在腳邊繞。
可她再有自制力,不管怎麼攻擊她,她都能忍耐,抨擊家裡,她難以壓抑的不愉快。
或許是因為這樣,她才想讓他喝他讚賞不止一回的「蟬冀」。
反正,她早已不妄想了,如他所願的謹守本分,將自己當成他生命中一個有時限的過客,待明年元月十五過後,她仍回巴蜀過活。
在心中一日日倒數著,約莫再五個月左右的時日到期,比起和他相識的日子所差無幾。
然後,一個友人,在他娶妻生子之後,就會慢慢的淡忘掉,或許連名字也會慢慢消失不見。
季清澄不是壓抑,而是直接將自己當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不是她、卻也和她共生共處了近二十年的「他」。
在姚彩衫的眼裡,「他」才是真實存在的,而「她」是不存在的,為了這個男人的眼光,她選擇了活著的定位。
雖然還是痛,但說實話,也有些麻木了。
反倒是新生的感動,活生生血淋淋的。
緩緩倒出柔和色澤的茶湯,才平了壺身,不安分坐著的男子眉開眼笑,端起茶杯。
「我這就享用了!」姚彩衫速速地道。
「請。」季清澄溫聲回應,不讓聲音起伏。
隱藏在淡漠的雙眼背後,她不知道該羨慕被他捧在手中的杯,或是該羨慕被他喝進肚裡的茶。
喜歡是她心中的野獸,而野獸就該被牢牢拴住,好好教化。
姚彩衫不是客氣的吃相,大口大口喝完茶後,一臉的神思渙散。
「啊……」他頓了頓,好生品味這連心都酥麻的感覺,「真好喝,感覺好像喝醉了一樣……」
想喝他也喝過的茶,倒出同一壺中的茶湯,季清澄緩緩讓茶滑過食道。
原來在心中泉湧而出的感覺,就是他口中的酩酊,她這麼想著。
姚彩衫微笑著,「我可不可以再要一杯?」
她舉壺,「還有,不用急。」
氣氛閒適,突地,姚彩衫歎了聲。
「唉,好久沒有長留在一處,才感覺有些安定,沒想到大姊再也忍受不了華自芳,命令咱們要動身回京。」
忍受不了華自芳?他對姚爾爾的好是人盡皆知,姚衣衣想嫁出姚爾爾的盤算則是在長久相處之後,不再是秘密。
「華自芳有哪裡不好?」季清澄放任好奇心發問。
姚彩衫俊臉皺成一團,「沒有不好,只是他沒兄弟這事比較麻煩些,大姊看起來粗枝大葉,不過她也有她很在意的小細節處。」
靈光一閃,季清澄恍然大悟,好像有些懂姚衣衣為什麼執意要她成為姚爾爾的夫婿,而萬分討厭華自芳的原因了。
雖然同是大戶人家,但自己有幾個兄弟,沒有傳香火的問題,而華自芳上面三個姊姊,下面三個妹妹,華家只有一個兒子,他就和姚彩衫一樣是單傳男丁……如此說來,莫非是姚爾爾無法生育?姚衣衣是為了妹妹的終身幸福著想囉?
雖是推測,可季清澄也知八九不離十,離真相不遠。
近來,當不去深思自己心情,將全部心思放在外在事物之後,她得到的最大好處,是瞭解了眾人間的牽絆關聯。
雖是無形,但一環扣一環的,幾乎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拆解,強而有力的環。
姚衣衣可以為了姚爾爾而驚世駭俗,姚彩衫則是勇於捍衛兩個姊姊,被保護的姚爾爾心思極為細密,而華自芳一心向著姚爾爾,至於另一個未婚夫,邪氣沖天的樂逍遙嘛……
「若不看他的行徑,他的眼光無疑是只追逐著楚小南,而楚小南則也是只看他吧……」她喃喃自語著。
「啥,華自芳的眼光追著楚小南?」
聽見姚彩衫的驚呼,季清澄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將心頭最後所想給說了出來,忙斂起心神,搖搖首。
「不,我指的是樂逍遙。」
姚彩衫一臉的不敢苟同。
「不可能的,他——」
「有時候,一個人的行為可能得完全反過來思考。」和自己有幾分神似,季清澄下意識這麼想。
姚彩衫沉吟了一會兒,霍地又抬起臉。
「清澄,那你呢?你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呢?也是該娶妻的年紀了,不打算定下來嗎?」
或許無論他再說什麼都傷不到自己了,也不會為之驚訝了,季清澄起身收拾茶具。
「這種事情我不強求。」她冷淡地道。
這話她是說給自己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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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姚彩衫所言,當天晚上,姚衣衣就當眾宣佈要起程回長安,只是她或許沒想到,那視姚爾爾為不同存在的華自芳,居然肯在該闔家團圓的中秋節前隨著眾人出發,而楚小南當然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俊頭。
每到一處就增加不少的浩蕩隊伍向北行。
一離開揚州往洛陽行去,氣候猛地轉變,過了淮水後,彷若是從秋天的蒼茫直接跳到初冬的冷冽,北風颼颼,偶爾還會飄下半是雨半是雪的結晶,嘴裡吐出的空氣都結為一團團的白霧。
走水路比走陸路舒坦多了,所以和管家丫頭們分道揚鑣,在平穩的船艙裡,夜半時分,佯睡的季清澄坐起身,鑽出了船艙。
雖然心頭僅是發熱發脹而不會再疼,但是,她仍舊無法面對也睡在船艙裡的姚彩衫。
離開華家之後,姚彩衫非常理所當然的就要和她同舟,得在江邊船舟中過夜時,不似離家時的水路行程,他就直接睡在自己身旁,而非和樂逍遙同船。
身為他的新知交,芳心早就麻痺得失去知覺,但在近得能碰觸到他氣息的距離,她也無法入睡。
放眼望去,冬夜江景映入眼簾。
約莫是子時吧,半片清月懸在天邊,星子若隱若現,江面上有層迷迷濛濛,淺淺淡淡的灰霧,聽著漸漸遠去的規律水聲,季清澄按慣例的望著往江心劃去的小舟。
他也總是不睡,每一夜夜半,兩個月來。
季清澄淺歎了聲,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不知該對華自芳的行為做何感想。
是嫉妒,很狂亂的嫉妒,嫉妒他可以那麼堂堂正正地呵護著姚爾爾,可以毫不在乎的外顯戀心,盡情的想寵愛就寵愛。
在自欺欺人的時刻,身邊有個如此誠實面對自己心意的人,嘲笑著她般刺目至極。
不是討厭華自芳這個人,他只是誠實處世自處,她是討厭還會這麼念動的自己,每一個無法面對姚彩衫,無法面對華自芳的寒夜,都讓她更加討厭要以知交身份活下去的自己。
如果可以,她希望消失在空氣之中,只是這也是奢望,她被大量的奢望包圍得透不過氣來。
突然,輕輕揭簾之聲響起,季清澄淡漠的轉過身,一名嬌小病瘦的身子大概被篙槳碰撞江面的清脆碎響吵醒,鑽出簾來,好奇地也望向江心。
「那舟載的是華自芳。」聲音朝著姚爾爾,但目光直視著江心,季清澄冷聲說道。
不知心頭為何湧現不允許她能無所知無所覺的痛,說不清為何渴望去弄亂她的心。
似沒料到有人也醒著,小小人兒抽氣聲響起。
「那是華公子?」姚爾爾輕聲問。
沐在月光下,季清澄抱臂頷首。
「他在汲水。」她淡淡地道。
沒被直白的回答滿足似的,姚爾爾又接著問:「汲水?」
季清澄轉過頭看著她,語氣清冷的開口。
「水有等第之分,白露那一夜,當我為泡茶而徹夜未眠收水時,我就已經發現他也用銅盤在收集露水。」她頓了頓,對姚爾爾的驚訝一點也不意外地繼續說:「白露這一天的露水是天地精華,我愛的是露的圓潤,但他看重的應該是露水對五臟六腑有滋養之效,只可惜那露再節省,也有用盡的一日,時節還未至霜降,所以不能取霜代替露水,他就趁著走水路之便,夜半去取江心的淨水,二姑娘應該知道他是為何人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