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問……餵你……喂!」還真睡著了哩。睡就睡,幹麼把臉摀那麼緊。
咦?
趁著與前方車至少有三個車身長的空檔,齊煬悄悄靠近他的臉。
駭然瞧見他手沒摀到的皮膚跟他的耳朵,都出現可疑的紅,齊煬的眼霎時瞪到最大。「阿、阿、阿……閻……」
「閉嘴啦。」氣息都噴到他手指上了,他會沒感覺才怪。
「我……我、我、保、保證只問一個問題。」他興奮得口齒不清。
「人心不足蛇吞象。」
齊煬聞言傻住。太深奧的中文他都還給國文老師了,他聽不懂啦。
「開你的車啦。」那是他曾在樂樂借他的某一本漫畫上看到的,當時覺得新奇,就把它背了下來。
「是。」
阿閻從出生就一直待在美國,他至少還有在這裡生活過一段時間,照道理說,他的中文應該會比阿閻強,為什麼他卻聽不懂那句話的意思?
還有一個疑問,為什麼酷酷的阿閻也和祖樂樂一樣,說話都要啦來哪去的,難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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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弱的孤單身影隱藏在出收票口的人群中,其實並不好尋覓,但赫連閻卻一眼便看到溺在人海中的祖樂樂。
小臉上充滿憔悴之色,秀雅的雙肩垮得像是承擔千斤重般,讓他心疼不已……
心疼?來不及仔細分析那陌生的感覺為何會產生,他的兩腳已無聲無息地走向她。
一步接著一步,在兩人愈來愈靠近時,他的心跳開始變得不規律。
前方的路被雙名貴休閒鞋的主人擋住,祖樂樂被迫抬起臉。
赫然看見赫連閻的臉時,歷經長途旅程而感到疲倦的神經一時無從反應。
她猛眨眼,企圖掩飾一堆湧進眼眶的淚液。
赫連閻暗地歎口氣後,上前將她擁入懷。
抓緊他背上的衣料,祖樂樂讓自己深深埋入他寬闊的溫熱胸懷。
入鼻的氣味是真實的,不是因為太想念而產生的幻覺……濃厚的煙草味和著他身體的氣味,兩股味道合成一種能將柔軟淚水瞬間止住的神奇魔力。
她蹭著他,將礙眼的東西全蹭到他昂貴的衣料上。她一向不哭的,要不是他突然跑出來嚇到了她,她也不會被嚇得掉出眼淚的,嗚……
「下次要去哪,別一聲不吭就不見,先通知我一聲好嗎?我找不到人會……」拿別人開刀、會讓別人叫苦連天、會殺去台南將她揪回來。
會怎樣?怎麼不說下去?很討厭欸。祖樂樂噘起嘴。而且,他們不是在冷戰嗎?
「妳去哪裡?」他已明知,卻故問。
將眼淚揩得一乾二淨後,祖樂樂抬起臉仰視他。「你不知道我去哪裡,卻知道要來這裡堵我?!你嘛拜託,別當我是小孩子好嗎。」
她是不機靈,可並不代表她是笨蛋一枚!
赫連閻落井下石。「妳的行為的確是小孩子的行徑。」
她不滿地搥了他一拳。「你說清楚一點。」
那一拳發出的聲音還滿大聲的,經過的行人幾乎都朝他們看一眼,如雨紛飛的同情眼神全落在赫連閻身上。
他不介意偶爾輪他當小丑,可是她那拳真的把他搥痛了,他蹙眉擰目,口氣也惡了,質詢起她來,「那麼請問我們什麼時候冷戰的,怎麼沒人知會我一聲?」
「就是你說你準備回亞特蘭大那天啦。」喧囂人聲和廣播聲交雜迴盪,她不得不將說話音量的分貝提高。
赫連閻沒好氣地瞪著她。
行經他們身邊將眼光丟到他們身上的人愈來愈多,想要好好談談都難,他拽起她的臂,隨著人群移動,邊走邊說:「妳被妳堂弟勒索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祖樂樂非常驚愕,兩片唇開開闔闔幾度後,終於擠出比小貓叫大不了多少的聲音。「你怎麼知道這件事?」他還知道其他什麼嗎?
被血緣還算很親的堂弟勒索,她覺得既嘔又丟臉,哪可能四處跟人說,尤其又不希望被他知道。
赫連閻瞥視突然僵住不動的她,拽她的手腕略施點力,反被她掙脫開,見她臉上滿是抗拒的表情,他忍住兩手舉向天的歇斯底里動作,卻忍不下罵髒話的渴望,咆哮脫口而出。
「妳他媽的自卑個屁啊!骯髒的是他們,干妳什麼事?」
祖樂樂變臉,不滿地揚腿往他脛骨不客氣地踢過去。
「赫連閻,你今天的嘴巴很臭耶。」居然對女孩子講「屁」?!
他反應不及,當眾被踢個正著,身體歪了一下。
同情一枚、譏笑一枚、同情一枚、譏笑一枚、譏笑一枚、同情一枚、譏笑一枚、譏笑一枚、譏笑一枚、同情一枚、譏笑一枚、譏笑一枚、譏笑一枚……
數到最後都亂了,但顯而易見的是,他得到譏笑的眼神比同情的要來得多。
媽的。是可忍,孰不可忍!赫連閻也被看得火大了,衝向一個朝他咧嘴恥笑的高大肥佬理論。
祖樂樂眼見高大肥佬將肩膀上的大運動背袋丟到地上,擺出迎戰的姿勢,她趕緊上前將赫連閻拉住,並忙不迭地向眾人點頭道歉。
兩人一直往後退至遠遠的安全地方才停下來,車站內看熱鬧的旅客也已散去得差不多了。
祖樂樂感到納悶。
他是氣昏頭了嗎,怎麼會忘了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肉腳得很。
他的強項根本不是打架,就算他將自身最有優勢的身高抬出來,可是那個肥佬硬是比他高上半顆頭,而且手臂僨起的肌肉比彰化肉圓還要大……祖樂樂不禁搖頭。
不是她要看不起自己的男友,赫連閻在這方面是真的有點遜,唉。
「赫連閻,你今天是怎麼了?」
連續深呼吸幾下後,他恢復冷靜。
「樂樂。」他喊。
她馬上轉頭面向他,沒有剛才臉臭臭的醜樣,只有一臉的哀怨。
兩人對視須臾後,她開始小小聲地抱怨,「赫連閻,你今天是吃了炸藥嗎?」他沒有回應,但臉上的尷尬足以說明一切,「我早上五點起床,六點從墾丁離開,去台南見一個我很討厭的長輩……」
如果事先告訴高姊她想去散散心的話,一定會被盤問一番,所以她才選擇悄悄離開。
去墾丁的路上,她就接到叔父打來的電話,她一接聽,叔父便在電話裡開始哭,哭得亂七八糟,不斷道歉懺悔,還拜託她回去一趟,說是把事情做個了斷。如果不是為了省下日後的麻煩,她也不必繞去台南,直接回來就好……如果他不高興來接她,就不要來,何必讓她在因為見到他而高興得要死之後,又因為他的暴怒而害怕得要死。
祖樂樂停下來不說話,赫連閻也沒催她,只是安靜地陪著她。她說的那個討厭的長輩,他知道是誰。
等心裡較平靜後,她才又說:「好不容易捱到我坐車的時間,拿了他硬塞過來所謂真心誠意的賠罪,一路坐火車晃回來。我累得要死,原本打算睡一覺後,明天再去找你……」再去一次墾丁,可以說是她活到目前為止最冒險的決定。
赫連閻從她的話中攫住某個關鍵的字眼。「來找我?」
她別開眼,覺得亂糗的。可是不管她目光怎麼轉來轉去,都感覺得到他視線的存在,到最後她實在受不了,乾脆豁出去地嬌叱,「對啦對啦對啦對啦,我明天要去找你啦。」
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張支票秀在他眼前。「我要去找你,然後告訴你,我決定跟你留在亞特蘭大,機票錢我會自己出,到那裡的生活我也會自己打理,英文我還應付得過去,只要你──」
他將擋住視線的那張紙輕輕推往旁,非要看到她的臉。
「只要我怎樣?」
俊容看似緊繃,實際上,赫連閻已經有如置身雲端的飄然不真實感。
她捏在手裡的那張支票,是遲來的正義。
她叔父三年前罹患大腸癌,動手術切除患部,想不到最近檢查出另患了攝護腺癌,他急得四處尋求名醫,也到處求神問卜,透過密友介紹,問到一位會通靈的師父。
那位師父告訴她叔父,今日之果是昨日之因,如不及早補救的話,不止本身受病痛所苦,後代子孫也將會不得善終。這個駭人的說法讓他怕到不行,立刻決定將霸佔的房屋及保險金,連本帶利地全吐了出來。
有時,這種無形的心理壓力遠比討債公司的惡劣手法更為有用,能讓人心甘情願地認錯。
赫連閻睇凝她,微微勾揚的唇畔有著對她的包容。
「妳還沒說只要我怎樣。」
祖樂樂藉由將支票塞回包包的動作迴避他情緒複雜的眸光,悶悶地想,不能用彼此意會的方式傳遞她說不出口的話嗎?她都已經點得那麼明瞭,依他睿智的頭腦難道還會猜不到嗎?她不信。
而收納的動作不過就這麼幾下,沒什麼難度,只消兩秒就能搞定。
接下來呢?哇哩咧,他真的在等她挑明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