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覺民一邊握著方向盤,騰出一隻手拍拍擋風玻璃下的東西,「有地圖。」
「問題是要能看得懂,義大利不比台灣,沒有衛星定位。」她覺得不大妙,放眼看去,儘是不見盡頭的彼端,好像隨時都要迷失在這異鄉的山城小鎮。
他煞是認真的點點頭,「真抱歉,我忘了女人通常看不懂地圖這種東西。」
「你——」這傢伙根本是明擺著嘲諷她。
古意映不禁懷疑,昨天的魯覺民很有可能是不小心被某種靈體附身,而今天的他才是正常的,看來,昨天魯覺民帶給她的衝擊可以全數打包收拾起來了。
不想被瞧扁,古意映抓過擋風玻璃下的地圖,決心要讓他吃下他方纔的輕蔑嘲諷,別以為女人真的都跟地圖不熟。
「如果要去Badia di Morrona,我們就朝托斯卡尼的方向,這樣的話……」她張大眼睛四處張望了一下,「我們應該要找到指標才知道怎麼繼續走,我看,下兩個路口有……」
「不,我們要去聖吉米安諾山區。」他打斷她的話。
「啥——」古意映瞠目結舌。
有沒有搞錯?這傢伙不是一直嚷嚷著說要去Badia di Morrona酒廠,怎麼突然又要到聖吉米安諾山區?那是什麼地方?她連忙低頭翻找起地圖來。
誰說女人善變?男人的善變一點都不比女人遜色好嗎!
「聖吉米安諾……」她埋頭翻找著地圖上的指標,忍不住又歪著腦袋問,「好端端的幹麼去那裡?那是什麼地方?你最好不要想在荒郊野嶺殺我滅口,英蘭采斯卡會證明我和你是一塊兒出發的。」
「你怎麼知道不是我被你殺了?」魯覺民反問,「一直以來你面對我永遠是殺氣騰騰的,我看,是你比較想殺我滅口。況且殺了我,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勝利參加香多涅夫人的品酒宴,屆時,業務經理的寶座也非你莫屬,一舉數得皆大歡喜。」
「哼,我才不是會耍這種不入流小手段的人,業務經理的位置我也不希罕。不過,如果殺了你,我就可以喝到有『世紀的眼淚』之稱的頂級干邑,那我倒是可以考慮看看。」
又槓上了!
兩人好像很難有和平共處的機會,彷彿不這麼對立的斗上幾回,就渾身筋骨都不對勁。明明「與妻訣別書」裡的覺民和意映是鶼鰾情深,可他們卻是永遠沒對盤的時候。
「欸,下一個路口才左轉,那方向才是往聖吉米安諾的路。」古意映提醒道。
「不對,應該是這個路口才對。經驗談,地圖不一定是準確的。」
「鬼咧!你不要跟我說你也靠什麼第六感。」她打從心裡質疑他的判斷。
「是啊,以我在歐洲奔走的經驗看來,我的第六感還挺準確的。」
「好,既然魯大爺你的第六感這麼可信,那乾脆把地圖扔了。」一不做二不休,古意映揚手一扔,地圖硬生生的被扔出車外。
「欸,古意映,你——」
見她一臉的桀騖不馴,魯覺民心裡想,好,要比硬脾氣就來比,當下加足馬力也不撿那些被扔出去的地圖手冊。
反正現在也沒地圖可看,車子又不用她開,古意映索性睡起大覺。
魯覺民用眼角掃她一眼。很好,睡覺,真把他當司機使喚了,這丫頭更是夠卑劣了,他索性來個荒野大狂飆。
從上午開到晌午又從晌午開到現在,眼前四面八方儘是康莊大道,好像能這麼沒頭沒尾的一路開下去,唯獨不知道盡頭到底在哪裡。
古意映狠狠的睡了一場覺後醒來,已是天南地北搞不清楚方向,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飢餓……
「這是哪裡?」她揉著眼睛問。
「不知道。」
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又起了惱火,「到底有什麼事情是你知道的?」
「沒有。」魯覺民沒好氣的答。
說是宿命好像太不負責任了點,可是他想不出有什麼可以解釋他們之間的牽連,宿命的激怒對方,宿命的遇上彼此,宿命的在同一條路上,甚至要宿命的……迷路。
看他一臉大便,古意映決定暫時不跟他計較,「換我開車吧!我不是那種把人當司機使喚的人,雖然你很像司機。」
「你對這裡的環境有啥概念嗎?至少在方向上。」魯覺民問。
她像博浪鼓似的搖搖頭,「你知道就好啊!」這傢伙號稱在歐洲奔走算是小有經驗,應該會比她清楚吧?
「但是……」
但是?從這傢伙嘴巴吐出的但是是怎麼一回事呀?難不成他的但是意謂著……霎時,古意映心裡浮現不妙兩個字。
別過臉來揪住他的衣服,「等等,你該不會是想說,你也不知道方向吧?」
魯覺民給了一抹不置可否的目光,間接的印證了她的揣測。
她兩眼一翻,差點沒昏厥過去。這下子好玩了,兩個沒有方向的人現在連東西南北都不知道。
更糟糕的是,被奴役許久的車子竟然開始發出異常困頓的聲響,一陣掙扎之後,只見引擎蓋冒出幾縷白煙,輪胎轉速瞬間降到最低,旋即無助的罷工。
呵呵,幸運,今天真是無比的幸運呀!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竟然挑在這種時間出現。
古意映把手壓在微微發疼的額際,長長歎了一口氣。
「沒汽油了。」魯覺民指著油表說。
「出發前不是才加了油?」她隱忍著不滿。
「但車輛耗油程度不一。」
還真是個完美無瑕的回答呢!
「那個出租商最好不要讓我遇到,要不然……要不然……」她激動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別過臉望著他,「現在怎麼辦?」
「下車走路。」能怎麼辦?她以為現在是在台灣嗎?打個電話就有道路拖吊服務?
「啥?走路,要往哪邊走?」
「當然是往有人的方向走。」
「魯覺民,你的回答可以再精闢一點!」
「我盡量。」他挑釁道。
就這樣,兩個人拉下行李開始健行,如果在天黑之前還沒找到一戶人家,那他們兩個就真的死定了!
「都是你,不是說好要去Badia di Morrona酒廠?」
「我在香多涅也說過啦,別勉強,接下來的幾天不會比在穆拉諾時好到哪裡去,你當時反悔還來得及。」
古意映無言,可又不甘心,「走慢一點啦!」她穿的是低跟涼鞋欸,就不能慢一點嗎?
很後悔,真的!可下一秒,她又覺得這是一場詭計,一定是魯覺民想要讓她自動放棄所使出來的詭計。
哼,如果他真這麼以為,那他就真的太小看她了。拖著行李,她一馬當先的大步走著。
在台北看慣了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來到這山野爛漫處,雖是美景處處,可惜兩腳不聽使喚的酸痛不已,原本還遙遙領先的古意映,現在已是遠遠落後了。
「欸,魯覺民,我們走了多久了?」怎麼好像腿都要從她身體分離了。
「最好在天黑前找到人家。」
「可是我腳很酸。」
魯覺民放緩了速度,放柔了語調輕哄著,「快點過來,這邊風景比較好,你快過來看。」
給點誘因,古意映果然還是努力走了過來,雖然又耗費了一段時間。
「哇,是真的欸!」她開心的把行李一甩,雙開雙臂。
只見美麗的山陵起伏,蓊鬱的樹木,異國的涼風拂來,這裡沒有台北的烏煙瘴氣,淳樸得叫人心曠神怡,如果可以,將來她也想要住在這種靜謐的鄉村小鎮,遠離城市的喧囂。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新鮮的空氣讓她感覺疲累在消退,睜開眼,發現魯覺民正盯著她。
「幹麼?」她不自在的摸摸自己的臉。
「你看起來很疲累。」像失去光澤的……蘋果,狼狽不堪。
將將!女人的自尊瞬間抬頭,上一秒還掛著甜美的微笑,下一秒馬上換成嚴肅的一張臉,她食指抵在他的鼻尖,「警告你,千萬不要在女人面前說她看起來一臉疲累,這比說女人醜還嚴重。」她憤慨的往前走去。
魯覺民不禁搖頭。看來,這年頭的女孩子還真是刁蠻又霸道呢!
忽地,一陣轟隆聲響起,原本無奈的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睜大了眼睛。
「車子,有車子軟——」古意映驚叫。
「一定要攔下它!」魯覺民急忙脫下外套揮舞。
在這種時候,車輛的引擎聲音聽來格外叫人心動,就像在無人沙漠看見了一窪水。古意映打著搭便車的主意,手啊腳的都騰出來,賣力的企圖吸引車主的注意。
只見寶藍色的車子高速駛來,無視於他們兩人四手的賣力揮舞,跋扈的滾起了一陣鋪天蓋地的滾滾黃煙,就這麼硬生生的奪走了他們最後的一絲希望。
「可惡!竟然不停車。」氣急敗壞的古意映追了一段路,直到車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
累,真累……天色好像有越來越暗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