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批房子快要交屋了,你們倒還有閒情逸致聊天嘛。」宗毓中勾著笑,笑意卻不達陰鷙黑眸。
「中午休息時間,大伙休息一下,下午上工比較有精神。」工地主任乾笑幾聲,企圖掩飾尷尬。
「是嗎?」宗毓中哼笑著。「那麼你時間已經算好了,鐵定可以準時交屋?」
「應該可以。」
「大概只剩下二十天,外觀的棧道石都還沒砌上,你趕得出來?」怎麼,美人在前,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了?
「大夥一起加班,或者再加派一支團隊進來,絕對來得及的。」經理也開口了。
「那也要別支團隊有閒。」
「可以盡量調調看,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大伙都可以體諒的。」
宗毓中勾唇哼笑一聲。「你有空跟我閒聊,怎麼不趕快趁現在去調調看?」
話落,工地主任和經理即識相地離開現場,轉眼間,中庭只剩下他和方以勤;而她,始終背對著他。
方以勤瞪著粗糙的沙石地面,感覺背部快要被燙出兩個窟窿。
還瞪啊?他該不會以為只要一直瞪著她,他的心思便會跟著視線一起穿射入她的體內,自動讓她融會貫通吧?
好一會,身後才傳來他低啞的嗓音。
「我該要怎麼誇獎妳?」語意裡透著訕笑。
「請別這麼說。」她還是背對著他。
實在很難不聽出他話語中的惡意和不友善,可以很輕易地從他的口吻中感覺到他並不喜歡她,但是,偏偏他的舉止卻又是恁地溫柔而多情。
就如現在,他又在幫她擋風了。
西側兩棟大樓間,有一股強風不斷地吹灌到中庭,而他,站在這個角度,剛好幫她擋去冷得她快要發抖的風。
人的身上怎麼會同時出現矛盾的兩種情緒?
「到底要怎麼做,妳才肯收起妳那一身的光芒?」宗毓中話到最後,竟隱隱透露些許無奈和淡淡歎息。
「嗄?」她回頭。
光芒?她哪裡來的光芒?
一對上他的眼,她隨即後悔回頭,他的眼專注地膠著在她臉上,眨也不眨,像要看透她什麼,又像是在她身上求證什麼。
這種感覺綁束得她不得動彈,令她不知所措。
而且,她就像是被催眠似的,難以遏止地注視著他的唇,勾起那一天的回憶,想起他的唇是那樣地柔軟……啊啊,她在想什麼?為什麼會聯想到那件事呢?
她要忘了才行啊!
「怎麼,一見到我就笑不出來了?」
「沒有人一天到晚都在笑吧。」總是會有笑僵的時候啊,況且,一面對他她就笑不出來,這也怪不得她啊。
「剛才倒是看妳笑得很開心。」他在拿自己和那群人比較?不是,他只是在爭取自己的利益。
標下她,當然她得要將所有的「附屬品」都呈現給他,而不是給那些不相干的人。
「因為我跟他們聊得很開……」方以勤突地打住,但稍嫌太遲。
「跟我聊很悶?」原來他是一個這麼不討喜的人?也對,畢竟她喜歡的是老爸,怎麼可能看得上他?
哼,他也不需要她看得上。
「並不是這樣,只是……」那一天他的所做所為依舊歷歷在目,她總覺得兩人應該適時地拉出一點距離,免得擦槍走火。
哦,天啊!別再讓她想起。
「算了,妳就到那邊坐著,要回去的時候,我會送妳回去。」話落,他便朝其中一棟大樓走去。
睇著他的背影,方以勤不由得鬆了口氣。
走得好,省得她滿腦子胡思亂想把自己逼瘋。
只是,一直待在這裡似乎也不是辦法,愈坐愈冷呢!想著,她不禁左右探著,發覺這裡的工人還真是辛苦,應該要犒賞他們才對。
正思忖著要怎麼做,卻瞧見宗毓中脫下大衣外套,捲起襯衫袖子,和工人們一起搬運著石材,而工人們似乎也和他挺熱絡,有說有笑的一道搬著石材上樓。
撇開他臉臭多疑這一點,事實上,他並沒有什麼架子,還能和工人打成一片,教她不由想起宗先生只要一提起他那個寶貝兒子,便感到驕傲,以他為榮,說他兒子從沒染上二世祖的氣息,腳踏實地得很。
而宗先生沒逼他往建築這一條路走,他倒是想也不想地繼承父缽,而且表現得相當出色,大有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氣勢。
習慣性地勾起唇角,她拎著包包往外走,暗自決定,多買一罐熱飲替他打氣。
☆☆☆☆☆☆☆☆☆☆ ☆☆☆☆☆☆☆☆☆☆
走出便利商店,方以勤拎著一大袋熱飲,走進巷子裡,企圖抄小路回工地,然而還未走出巷子,便見對面走來一個有些古怪的人,那人身著大衣,但是卻沒看到褲子。
下意識地感覺危險訊息,她用力地拎著包包,企圖快步經過那個人,然,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那人解開大衣外套擋住她的去路——
「啊!」她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只能愣在原地,拔尖嗓子叫喊著。
天啊,報章雜誌,甚至是電視新聞都時有所聞的變態,她可是第一次親眼目擊,好噁心,她不要看啦。
明明就快要到工地了,只差一個轉角而已,為什麼讓她遇到這種事?
誰來救救她吧!
方以勤閉緊水眸,整個人靠在一旁牆面,正想著該怎麼逃脫,忽然聽聞急促的腳步聲,感覺一陣黑影從她眼前飛過,偷偷地張開一隻眼,發現有道厚實的背護在她的身前。
那件純白的襯衫上頭滿是髒污,還略見汗水,再往上瞧,這個男人將及肩的發綁成馬尾,就她所認識的人裡頭,只有一個人是這樣的裝扮。
「打電話報警。」
聽聞熟悉的嗓音,她的心總算踏實了一點,這才發現不只他來了,就連工地的工人也跑來了。
那個變態見一群人出現立刻竄逃跑走,宗毓中這才緩緩轉過身,瞪著抖如秋葉、面無血色的她,不禁開口就罵,「妳搞什麼鬼?不是要妳在裡頭待著嗎?跑出來做什麼?」
她是怎樣?沒把他嚇出心臟病來不甘願是吧?
下樓要搬石材時發覺她不在,便立即到外頭找她,要是他遲了一步,天曉得她會在這條巷子裡遇到什麼樣的事?
要他心疼死是不是?可惡,他竟然為了她像個沉不住氣的小伙子。
「我……買飲料。」方以勤瑟縮著,一臉無辜。
「誰要妳去買飲料的?」他惡聲惡氣地罵著,卻上下觀察著她,確定她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一顆高懸的心才總算落了下來。
「我自己要買的。」扁了扁嘴,她一臉哀怨地瞪著自己的鞋尖。「我想大家都那麼辛苦,今天是假日,天氣又那麼冷,還要加班工作,所以我去買熱飲,想給大家打打氣,誰知道竟會碰到變態。」
她也不願意啊,她也快要嚇死了,又不是故意的,他幹麼那麼凶啊?
「笨蛋!」宗毓中咬牙啐道,隨即接過沉重的袋子。「我再一次警告妳,沒有我的允許,妳哪裡也不准去,天曉得那個變態還會不會在這裡出沒,妳要是再亂跑,我就把妳綁起來。」
方以勤聞言,抬眼偷覷著他,驀然發現他毫不掩飾的擔憂溢於言表,心不知怎地也跟著怦跳了下。
外頭很冷,但是他只穿著襯衫便追出來,他的口吻霸道,但是他的眼神好柔,柔到她能夠輕易看穿他的心思,讓她不禁暗叫不妙。
她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會被這個男人吸引;這怎麼成?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況且他的年紀比她小!
不行,她得要在感情萌芽之前趕緊徹底斬除。
「走了,還在想什麼?」宗毓中見她發起呆,沒好氣地喊著。
「哦。」她回神,和大夥一起走回工地。
回到工地中庭之後,大部份的工人隨即圍繞過來。
「以勤請客啊!」一旁的工人起哄著。
「是啊,見者有份。」她努力地勾笑,想快速消除剛才的恐懼感。
「以勤?」宗毓中狀似喃喃自語。
才幾個鐘頭的交情,便能夠稱呼得這麼自然了?可唯獨對他,她的防心重得連抹笑意都吝於給予。
「嗯?」方以勤抬眼睇著他。
「哼。」他冷哼一聲,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有沒有我的份?」
「有,大家都有。」她忙低頭拿出一罐熱飲。
「大家?」他包括在這群人裡頭?
「對啊,大家都有份。」她很公平的。
那麼,他是不是應該要感謝她沒將他給排除在外?
「很燙哦,要慢慢喝。」她勾笑,對著眾人說。
眾人回以一笑,接著很識相地離開中庭。
「妳的飲料呢?」宗毓中打開熱飲,卻發現塑膠袋裡頭已空無一物。
「我不用,我不渴。」她輕搖搖頭。
宗毓中隨即將手中熱飲遞向前。「給妳。」
「不用了,那是你的。」
「我的不能給妳嗎?要妳喝妳就喝,哪來那麼多廢話?」他沒好氣地將熱飲硬遞給她。
「不行,我說了要給你就是要給你,我不要。」她堅持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