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她有病,精神疾病,沒有人該幻想死亡,生命可喜、生命珍貴,想活下來的月月硬是被奪去生存機會,這種悲劇不該在另一個年輕生命裡重現,所以她既差勁又惡劣,她不該提到死亡,連想像都不准!
硬生生壓下怒焰,不關他的事,根本不關他的事,那只是小女生的風花雪月,是她們不健康的浪漫情懷,他不需要為此動怒!何況,她說的對,他們之間缺乏交情。
心思翻湧,他再睡不著。
許久,多話女生安靜下來。
她進入夢鄉,劭颺坐起身,灼灼眼光盯住床下的嬌弱身子,她……闖入他的心。
第四章
她總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待著。
他練琴,她坐在琴室門口;他看電視,她在沙發邊;他在書房,她便跑到電腦前面……不管他在何處,她都在他的視線中間。
她不會做飯、不會做家事,甚至連最簡單的忙都幫不上,她能做什麼?說實話,他也不曉得,她最大的功用就是安靜、「盡量」不打擾,但事實上,她「已經」打擾到他的正常。
為此,安妮相當生氣,明明說殊雲是來幫忙打理家務,誰曉得,隨著她的進駐,劭颺家裡多了一個管家──專門來照料殊雲的飲食生活。
氣人吧!她的懷疑根本沒錯,殊雲是有強力背景的瘋狂粉絲,她的目的是劭颺,她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並在他身邊佔有一席地。
這個確定讓安妮對殊雲產生敵意,她在劭颺看不見的地方惡整殊雲,希望她跑到劭颺面前告狀,屆時,她以此為由,要求子健和劭颺將殊雲調開。畢竟,她和劭颺合作愉快,之前,可沒有半個助理能像她做得那麼久、那麼稱職。
惱人的是,殊雲對她的過分,只是淡淡一笑,彷彿安妮是個胡鬧小孩。
「你是白癡嗎?不曉得劭颺在作曲的時候,不能被打擾。」安妮指著殊雲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沒打擾他。」殊雲甜甜笑開,絲毫不受她惡劣語氣影響。
「你坐在琴室裡面就是打擾,若是害他分心,影響工作進度,你要怎麼負責?」她咄咄逼人,企圖逼出殊雲的怒氣。
「是,我下次會注意。」
「還下次?不准就是不准!」
「是。」她點頭輕答。
「最好不要讓我發現劭颺工作進度變慢,否則我會讓你好看。」
「是。」她嘴角的笑意不曾稍褪。
「你別想癡心妄想,他有喜歡的女生。」她像拿著刺槍的軍人,東刺西刺,企圖把敵方刺斃,卻沒想到不管怎麼用力,都刺上軟綿綿的稻草團。
「是。」
「光辛蘋,你就不是她的對手了。」
「是。」殊雲笑著起身,走回房間裡,拿出一個紙袋,送到安妮手邊。
「這是什麼?」
「我做的手工娃娃,你看看,喜不喜歡?」她誠懇說。
她的態度消滅了安妮大半的憤怒,咬牙切齒,全天下沒人能挑惹她的怒氣?
安妮用力瞪她、深吸氣,見鬼的伸手不打笑臉人。「你那麼笨,什麼事情都做不好,能做什麼手工娃娃……」她的聲音消失在乍見娃娃那刻。
一個栩栩如生的安妮娃娃,穿著她常態性裝備──襯衫牛仔褲,長卷髮在腦後鬆鬆地綁出馬尾。不能否認,真的很像她,尤其是她咬住太陽眼鏡,斜眼瞪人的兇惡表情,何止是栩栩如生。
「我很羨慕你的生命力,要是能像你,一定很棒。」殊雲自顧自說。
「這……不可能是你做的,你花錢請人家幫忙對不對?」死鴨子嘴硬,她明明看見殊雲手拿針線縫縫補補,明明看見上次她在縫娃娃身上的牛仔褲。
「如果有機會,我再幫你縫一個好嗎?昨天,你穿晚禮服的樣子,嫵媚動人。」她沒把安妮的話聽進耳裡。
「我嫵媚,關你什麼事!」話接不下去,她尷尬地拿著廣告企畫翻來翻去。
殊雲沒因她的話起負面情緒,低頭,又在縫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在縫什麼?」
「百衲被。」
她要用一塊塊布替他拼起一方天地,縫進她的心、她的意,縫進她綿延不斷的暗戀情,有一天,她不在了,她的心仍然為他日夜守護。
「百衲什麼?」安妮不懂。
「百衲被。」每接合一塊,她就在裡面許下祝福,祝他平安,祝他快樂,祝他的人生出現另一個女子,為他帶來幸福。
「要被子到百貨公司去買就好了,羊毛、蠶絲、奈米被,要多高級的都有,何必縫些破布塊,浪費時間?」
殊雲沒回答,只是莞爾,十指仍忙個不停。
無趣,挑釁失敗,還讓人家的娃娃收買,安妮聳聳肩,把廣告企畫放在桌上。「劭颺回來,你讓他把企畫書看一看,說子健會找時間同他討論。」
「是。」殊雲收下企畫書,離開沙發,送安妮到門口。
臨出門,突然間,一個用力轉身,安妮指著她,「你都不生氣的嗎?」
她搖頭微笑。生氣……那是她不被允許的權利。
「算了,跟你這種人講話,浪費力氣。」用力一跺腳,安妮帶著她的禮物離開。
回客廳,她繼續縫被子,一針一線,縫得結實仔細,這針吶,將她的款款深情縫入被裡,不奢望他看見,只求他感覺。這針吶,由她繾綣愛慕來牽線,不奢盼他明白,只求他平安。
突地,她想起什麼似地,走進琴室,纖細手指在琴鍵上來回滑過,滑經處,串串悅耳音符流洩。
拿起紙筆,迅速記下樂譜詞句。塗塗改改,她花一整個早上,做些無謂閒事,沒有壓力,純粹陶醉在自己的突發奇想裡。
劭颺進屋,讓迎面琴聲吸引注意力,屏神細聽,那是從沒聽過的樂曲,極其柔美動人。走近琴室,他靠在門邊,看見殊雲望著五線譜,輕輕彈奏新曲。
如果 如果你不介意 我願意為你縫一件衣衫
裁剪愛意 縫入專心 用全線壓出眷戀心情
如果 如果你不介意 我願意為你做一道好菜
添點思念 放入甜蜜 用光陰熬煮雋永愛情
想你念你 我總是專心一意 疼你寵你 我從不改變心情
知你懂你 我的心底只有你 惜你憐你 我要你幸福快意
如果 如果你很介意 我願意隱瞞愛情
笑著對你說 沒關係 我們之間只是友誼 只是友誼
他不曉得她會彈琴,更不曉得她彈得這麼好,盯住她的身影和專注神情,辛蘋說對了,她有當偶像歌手的條件。
手微上揚,琴聲終止於指間。
歎氣,他……他肯定介意吧,所以他們之間只有友情,不存愛情。
抬眉,她望見倚門而立的劭颺,倏地起身,尷尬一笑,「我不知道你回來了。」
「你想當歌星是嗎?」他問。
或者她不是瘋狂歌迷,她的接近有其目的,她希望他發現她的才華與能力,進而帶領她、幫助她在歌壇裡佔有一席。
這樣的解釋很功利,但能解得出為什麼她非得住到他身邊,和他同寢同居。
搖頭,她不想。
「你很會彈琴不是?」
「慧姨說,彈鋼琴不危險。」她只能從事「不危險」的工作,縫娃娃、彈鋼琴、唱歌、種花……她的世界不大,真的不大。
他不懂殊雲的話,什麼叫作「不危險」,她要是真的只能從事不危險工作,何必加入他的生活?這樣義無反顧地加入陌生男子的生命,誰敢用「安全」做形容?
「這是安妮姊要交給你的東西。」她把企畫案遞給他。
他沒接手,定定望她,深思。她在想什麼?葫蘆裡賣哪款藥?
「為什麼?」
他決定問個明白,不再對她視而不見。
每個夜晚,不管是不是有風雨,她都到他床邊睡覺,這舉動已成常態。
她老對他說話,一字一句訴說心情,雖然他不回應,但幾次椎心,幾次動容,幾次她熟睡,話仍在他心中繞圈圈。明明不熟悉,她卻一點一滴摸透他的心情;分明兩人有距離,她卻自在得如同他是她的一部分。
她怎麼辦到的?劭颺不曉得,只曉得幾天幾夜,自己對她存了新看法,也湧出新慾望,想探索她的想法。
「什麼為什麼?」
沒有頭尾的問句,殊雲不曉得該怎麼回話。
「為什麼央求子健,把你安插到我身邊。」
「是這個?」她恍然大悟。「我想看你,想參與你的生活呀。」
說了等於沒說,劭颺深邃雙瞳望她,帶點嚴肅凌厲,他想迫出她的真心。
「我的說法不好嗎?」
她沒有被嚇壞的手足無措,有的是淡然恬適,她的態度沉穩自若,彷彿從不受外在環境影響。初見她時,以為她是心智幼稚的未成年少女,幾星期相處,她的成熟教人訝異。
「你的真正目的?」他不要聽敷衍說詞。
她笑笑,能有什麼「真正目的」?她不擁有他的此生,下輩子,他已和月月相知相許,目的呵……她憑什麼談目的?
「我很喜歡你,從你出第一張唱片開始,當時你穿牛仔褲和黑色襯衫,坐在大大的三角鋼琴前,微閉雙眼,唱著風鈴花的春天,第一次,我瞭解,何謂陶醉。那年我才十二歲,爸爸不准我當追星族,我只能在家搜集你的報導和唱片,一次次聽、一次次跟著學。慧姨說,我對你瘋狂迷戀,蘇伯伯說,迷戀偶像是種不成熟的情緒。就讓我不成熟吧,畢竟我只有十七歲,十七歲的女生,有權利任性,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