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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品花店開張了,五十餘坪的店面內,三十坪擺鮮花、冷凍櫃和工作台,十坪規畫成娃娃屋,擺滿殊雲親手縫製的小娃娃,後頭還隔出十坪大小空間,給小雨滴和水水玩耍休息。
四個小媽媽忙進忙出,初蕊的插花證書不是假的,開張不到兩個月,門庭若市,加上聖誕節到了,殊雲的手工娃娃大賣。
靈涓的網路行銷奏效,接下不少公司Party訂單,而羽沛柔軟的聲音是最佳銷售員,成功經驗讓四個沒賺過錢的女人感動到極點。
聖誕節前夕,她們從早忙到午後,根本沒時間吃午餐。
靈涓和初蕊駕著新購的小貨車出門送花,接下來還要轉往三個會場做佈置,這下子,晚餐恐怕也得省下來。
羽沛留在店裡包紮花束,大家都讓初蕊訓練得很有些手藝了,至於殊雲,從早到晚裝禮盒、包裝,預先縫製好的近百個娃娃,幾乎銷售一空。
「殊雲,水水在哭,我進去一下。」羽沛說。
「好,我可以應付。」
接手花束,殊雲把編打好的粉紫色法國結綁到花束上。
「我真希望餵他們安眠藥。」捶捶肩膀,羽沛無奈。
「那可不行,把他們喂笨了,將來怎麼念博士?」收下錢,她接手下一個客人挑選好的鮮花。
羽沛進屋,又有幾個客人上門,她沒時間抬頭,把所有的專注全放在花束上面。
「添兩枝天鵝絨好嗎?會更浪漫哦!」殊雲建議。
「天鵝絨很貴嗎?」
抬眼,顧客是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不用錢啦,我送你,卡片在那邊,你自己挑選。」
殊雲笑笑,要讓靈涓知道了,又嫌她這個千金大小姐不懂得做生意。
黃褐色花束繫上金色絲帶,年輕男生把卡片送到她手上,殊雲為他把卡片插好,笑逐顏開。
是一份初成愛情嗎?男孩的期盼、女孩的心,多麼美麗……曾經,她擁過這樣一份心情與期待,曾經她陶醉在自以為是的愛情裡面,幸福愉快……
聖誕節對劭颺而言,是個痛苦節日,他在聖誕節失去天使,他恨她,所以天使揮動羽翼飛向遙遠天國,連他親手為她做的聖誕樹也不肯要了。
天才暗下,滿街霓虹燈閃爍,百貨公司裡不時傳出輕快的聖誕歌曲。那年湖邊,天使清亮的嗓音唱著同樣的歌兒,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
不自覺地,走在大馬路上的劭颺唱起聖誕歌,是殊雲愛唱的那一首。櫥窗裡,琳琅滿目的禮品包裝精美,引誘人們的購買慾,他沒有慾望,因為,他有了滿滿一抽屜的禮物。
劭颺娃娃、毛衣、背心……全是天使親手織的,那些年,害怕看見它們,生怕自己看了更添仇恨,於是牢牢鎖進櫃底,今年,他把它們翻出來,擺在最顯目的地方,一有機會,就穿上它們、披上它們,再不,就望著它們喃喃低語。
為什麼做這些,是為了贖罪嗎?還是為了弭平遺憾,遺憾自己錯失天使的愛情?
不知道,他單純地想這麼做,單純地想把殊雲的心意披掛在身上,單純地想在大馬路上晃晃。也許,今年她被派了新任務,她將陪聖誕老人駕雪橇到世界各地分送禮物,那麼,當她在台北上空停駐時,說不定會看見他,看見他穿著她親手織的毛衣,站在接頭品嚐寂寞。
很無聊的想法,快三十歲男人了,沒有道理幼稚,他畢竟不是十七歲的少女。
翻出劭颺娃娃的那個下午,他看了又看,撫過它的手、它的頭,他撫觸娃娃每一個部分,想像著殊雲坐在看得見自己的地方,垂頭細細縫合,想像著她忙碌的雙手下,心情如何?
她是快樂的嗎?或者憂心忡忡?
她任性地在最後一段生命加入他,卻又懊悔自己的任性帶給他傷害,寧可編織謊言,教他憎恨卻不至心碎。是怎樣的玲瓏心,怎樣的愛情,讓未成年少女執意堅定?
她的確是月月口中的天使,也許真是月月派她來告訴自己,要幸福。
和子健安妮談過的下午,他駕車飛往小木屋,手制聖誕樹還在,只是綠意不再盎然。他沒釣魚,因為想起為魚請命的殊雲,他成日漫步在樹林裡,與世隔絕,不同章伯伯交談,不走出有人的世界,他細細回味自己的人生。
真相帶給他的衝擊不比月月的死亡少,只是近三十歲的男人應付失意,比十九歲的大男生容易,他沒有掉淚、沒有嚎啕大哭,從外表看來,和平日沒有差別,但,他心知肚明,不一樣了,再也不會一樣了。
回到台北,劭颺封閉心情,決定遵照月月和殊雲的心願,也許不再擁有幸福,但他要平安;也許很難再快樂,但他要順利,要月月、殊雲在天上不為自己憂慮,也許找個女人結婚、也許生一堆孩子,完成人類一生該完成的事情。
隨便了,反正是隨便,他已經無所謂,誰說沒有愛情,生命不能繼續。
告別歌壇演唱會將在元旦舉行,演唱會結束後,他將離開台灣,前往美國定居,在那裡用一個商人的身份過日子,他相信自己會很忙,忙得沒時間追憶往昔。
是的,平靜無波,他的心再掀不了波瀾,人生?不過爾爾。
台北街頭所有燈都亮起來了,輝煌燦爛的平安夜展開,處處笙歌,處處熱鬧,戀人的心在今夜交織出美麗樂曲。
突地,他停下腳步,吸引他目光的是櫥窗裡的「劭颺娃娃」,他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就坐在床鋪上頭。
為什麼這裡有劭颺娃娃?為什麼是同樣的款式、同樣的衣服?春水被攪和,心情難平定。
下意識地,劭颺用力推開玻璃門,當他看到工作台前的殊雲時,震撼得無法移動雙腳。
是她,真的是她!他看得清楚分明,不會有半點差錯。她居然沒死?她得到奇跡?她熬過六十天、熬過兩成機率?
天!他生病了,他得了急性心臟病,強烈的心律不整,呼吸不順,壓住他胸口的不是大石塊,而是數不清的激情感動。
她笑容依然停留在十七歲,甜得漬人心,她的動作依然溫柔斯文,像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她還是好慷慨,四處送人東西,她仍然美麗,美得耀人心情。
才一眼,他的思念熾烈,他想衝上前,狠狠抱住她,確定她不是一抹幽靈,不是上帝派來的天使,翻過身,便飛離他的生命。
他想擁她在懷中,告訴她,是了是了,他愛她,那是五年前來不及承認的事實,他想親口對她說,對不起,你從來不是月月的影子,我很清楚。
但……千萬別嚇著她,也許她的斬心臟沒那麼好用,也許她一樣比常人需要更多的照顧和小心。
緩和點,她是那麼容易受驚害怕的女人,忘記了嗎?坐上他的摩托車,她兩隻小手臂總是死命圈緊自己。
別駭著她,沉穩些,儘管你想說的話有無數多;別駭著她,給她微笑,給她陽光,慢慢把她拉回你的生命裡:記牢,別對她粗魯了,愛她需要更多的小心翼翼。
十分鐘,他整整站在門口十分鐘,用十分鐘來整理情緒夠不夠?當然不夠,能的話,最好給他一整天,可是好抱歉,他的耐性不足,他想擁她、抱她、親她,告訴她,恭喜恭喜,恭喜你再度得到首肯,進入我的世界,而且這回,沒有任何期限。
想說的話太多,他不確定自己該從哪裡開口。
於是,他走到櫥窗邊,取下劭颺娃娃走到工作台邊,等待前面一個客人付完鈔票後,把娃娃送到殊雲面前。
「對不起,這是非賣品……」殊雲笑著抬頭,看見劭颺同時,笑容僵在嘴邊。
不准哭,不能哭,你忍耐了三個多月,在颱風夜一場大哭後,你向自己保證,再不為愛情傷心流淚。
笑啊!陶殊雲,你說只要他幸福,你便值得,你說他的快樂是你人生最大追求,求仁得仁,你應該喜悅快活。
她在笑,甜得化不開的笑容,但淚水滑過鼻翼,串串燙上他的心。
無能為力了,他沉穩不來、緩和不來,劭颺粗魯地將她擁入懷抱。
她的體溫、她的心跳、她發間的香味,明明時隔五年,他卻熟悉地感覺,舊事只發生在昨天。
「為什麼不賣?」他在她頭頂上方問話。
「因為……」她在他懷問回答。
「因為他是你最愛的男人。」沒等殊雲回話,他做主她的答案。
「為什麼說謊?」劭颺又問。
「因為……」一團混亂,她的腦袋裡裝滿漿糊,漿糊裡面,劭颺的眼睛、劭颺的鼻子、劭颺的嘴巴,劭颺的劭颺,全部都是劭颺。
劭颺再度搶答:「因為你想當開放性傷口,不願做結不了痂的沉痾?笨蛋,你不知道我得了血癌嗎?這種病,不管是外傷內傷,都很危險。笨蛋,為什麼手術成功,不回頭找我,讓我們五年……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