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風呼嘯而過,河水波光鄰鄰,絢爛雲霞佈滿天際,秋末河畔的景致有如一幅美麗的畫。
一道落寞的身影佇立在河邊的觀景亭中,負手而立,深邃的眼眺望著遠處,追憶著過往。
四年了,佳人離去已有四年的光陰,不知黃泉下的她是否安好。
回想當年,他身為送嫁使臣,親自從這裡把她送離中土遠嫁到大漠,離開這片土地,前往人生地不熟的異鄉。
她是賢義王的女兒和樂郡主,皇上下旨和親,身為青梅竹馬,他疼她如妹,理應開開心心的送她一程。
到了番邦,她便是一國之後,身份尊貴,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他著實為她感到高興。
可是她卻一路垂淚悲泣,絕麗的容顏失去了往日的歡笑,變得蒼白,甚至因為鬱悶寡歡而病倒。
直到那一刻,他才從病懨懨的她口中知道,原來她的芳心早已暗許,悄悄落在他的身上,從十二歲及笄以後,就有了非他莫嫁的念頭。
誰知造化弄人,她因聖上的重息必須前往番邦和親,盛開的花兒因而早早凋零,從此一病不起,人才剛出了玉門關,就病死在車輦上。
更悲慘的是,她是和親的郡主,遺體不能回歸故里,他只好不捨的將她交給迎娶的隊伍,帶往關外安葬。
至死,她都回不了故土,回不了她至愛的親人身邊。
為此,他深深內疚,如果早知道佳人的心意,他一定會上門提親,即使他並不愛她。
如果知道她會因此病死,拚著世襲的爵位不要,他也會替她擋去和親之事;如果時光能再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讓這種憾事發生;如果……
如今,他不敢再輕易來到這秦淮河畔,怕觸景傷情,只除了每年的今日——她的忌日之外。
聲聲長歎,道不盡他無限的追悔,也喚不回佳人往日的嬌俏身影。
這是他一生最懊悔的遺憾。
第一章
冬雪初融,徐慕陵剛從江南回來,便看見淮遠侯府門外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這是怎麼回事?」
「稟侯爺,是喜事。您不在的期間,老夫人為您定下了一門親事,新娘幾天後就要過門了,所以全侯府上下正歡天喜地的忙著呢!」前來迎接的總管周福喜形於色的說道。
「喜事?誰還敢上門來提親?」全京城的媒人早被他派人警告過了,誰還敢來侯府撮合他的婚事?
踏著好奇的腳步,徐慕陵走進大門,穿過前院,直接朝大廳走去。
人未進廳,就聽到一串銀鈴般愉悅的笑聲。
「姨媽,您太客氣了,這只不過是舉手之勞,您幹嘛還特地把我找來,送我這麼多東西。」
「不多、不多,當是謝媒禮。你能為你表哥撮合這樁婚事,姨媽巴不得把全侯府的東西都拿到你面前來謝你呢,這些小小的謝禮算什麼。」老夫人眉開眼笑,一顆心歡喜得像飄浮在雲端,她握住倪露兒的手,怎麼也不肯放。
倪露兒被老夫人說得神情羞赧,有些心虛。「姨媽不再生露兒的氣,露兒就放心了,哪敢再領什麼賞。」
原本爹是將她許給表哥的,奈何她情有所鍾,只愛齊家鏢局的三少齊士鷹,表哥知道後,非但沒有生氣,還使計成全了他們。
雖然成全的經過有點奇怪,但怎麼說這份人情都是要還的。
相公說,他搶了表哥的妻子,理應還給表哥一位天仙似的娘子才行,所以決定撮合表哥和邵尚書的千金,邵芊芊。
只是奇怪,相公為什麼早不撮合,晚不撮合,偏偏要她選在表哥離京時來找姨媽談親事呢?
而且看相公那難得有表情的臉笑得詭異,她就隱約有些發毛,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對不起表哥的事。
但是這會兒見姨媽笑得這麼開心,她想,這應該真是件好事吧,一顆高懸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說什麼傻話,姨媽雖然喜歡你做我的兒媳婦,可是有緣無分也是沒法子的事,你當不成姨媽的媳婦,當女兒還不是一樣?」話雖這麼說,但老夫人心裡還是有一絲絲遺憾。
沒辦法,誰教她那個兒子多事呢?害她平白失去了一個好媳婦。
也罷!世事豈能盡如人意,相信邵家這個媳婦一定也是不錯的。
「謝謝姨媽。」倪露兒剛點頭,身後就響起了徐慕陵的聲音。
「與其謝謝我娘,倒不如謝謝我吧。」
「表哥……」
「慕陵!」老夫人放開倪露兒的手,急急的朝兒子走去。「你回來得太好了,我跟你說,露兒前些日子跟我提了一位好姑娘,娘已經替你訂下婚事,這幾天就可以成婚了。」
呵呵,她終於可以了卻一樁心事,等著抱孫子了。
「成婚?怎麼,不是表妹夫要納妾嗎?」徐慕陵故作驚訝的挑眉。「表妹夫若是覺得他齊家的別苑不夠寬敞的話,淮遠侯府倒是可以慷慨相借,為他籌辦喜事。」
原來是這小妮子搞的鬼,怎麼成了親還是一樣的不安分,繼續闖禍,而且這次還把歪腦筋動到他身上來。
「表哥!」倪露兒氣呼呼的瞪著他。「你別亂說,我跟相公恩愛得很,他幹嘛納妾,我們現在說的是你。」
「怎麼,我要成親了嗎?為何我不知道?是皇上下的旨,還是皇上作的媒?我記得皇上答應過我,除非我願意,否則絕不逼我成婚。」
舉凡皇族貴胄成婚,都要經過皇帝的賜婚或同意才行,唯獨他是例外。
和樂死後,他心境大受影響,人也憔悴許多,當皇帝從旁人的口中得知和樂病逝的真相後,為了彌補這個過失和遺憾,特別諭令他可以自由婚配,不受律令的束縛,所以他的婚姻任何人都不能勉強。
可是,這個一天到晚愛闖禍的頑皮鬼,竟然莫名其妙的為他談妥婚事!
這下該如何收場,就讓這兩個女人傷腦筋吧。
見他心意堅定,不動如磐石,老夫人急了,也氣極了,顫抖的伸手指著他罵道:「你說的這是什麼渾話,你的婚事只有皇上做得了主嗎?我是生你、養你的娘,難道就不能替你做主?別忘了你是咱們徐家唯一的單傳,你不娶,難不成要把你爹從墳墓裡挖出來,教他娶嗎?我好命苦,我無顏見徐家的列祖列宗,嗚嗚……乾脆讓我死了算了,老侯爺,你快把我帶走吧!」
老夫人哭得呼天搶地,看得倪露兒在一旁傻眼,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她家裡只有男人,爹跟哥哥們都是武林豪傑,誰像這樣哭喊過,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再看看表哥,他卻是像司空見慣了般,連眉頭都不蹙一下,只是輕歎一聲,搖了搖頭。
「夠了,娘,每回媒婆上門來一趟,你就這麼演一次,不膩嗎?」
同樣的戲碼見慣了,徐慕陵早就不痛不癢,不像前幾年,心裡還稍微有點罪惡感。
「死孩子,你說的這是什麼鬼話,人家的淚是淚,你老娘的淚就不是淚了嗎?怎麼就打不動你的鐵石心腸呢?」
見哭招無效,老夫人將眼淚一抹,果然立即收淚,收放之自如,再一次讓倪露兒歎為觀止。
「前幾年還有媒人來為你撮合親事,可是這幾年再也沒有人上門來,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你派人到所有媒婆家裡恐嚇,不許她們再來,否則就一個個關進大牢裡,之後再也沒有半個媒婆敢打咱們家門前經過,瞧瞧,你的權勢有多大啊,皇上身邊的紅人果然不一樣!」老夫人又激又諷,氣得一張臉緊緊皺起。
「孩兒不是不想娶,只是時候還沒有到。」徐慕陵淡淡地道。
「不是時候還沒有到,是你根本忘不了心裡的內疚,放不下心頭上的疙瘩!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這門親事訂都訂了,人家好歹是尚書的千金,不能說退親就退親,要是真退了親,你要人家千金拿什麼臉活?你想著自己,也想想別人吧!」
老夫人說完便氣沖沖的走了,留下倪露兒與徐慕陵待在廳裡。
倪露兒一臉愕然。現在她終於知道相公為何教她在表哥離京時來談親事了,因為表哥根本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嗚……她又再一次在這兩個男人的鬥智中成為炮灰了。
悄悄的,倪露兒在徐慕陵沒有開罵前,小心翼翼的將腳步移向門口。
「你去把這門親事退了。」他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句話嚇得一心想逃離現場的倪露兒整個人驚跳起來。
「什麼?退、退親?」
不好吧!邵家千金以前曾跟與相公相親,現在又遭淮遠侯退親,這……會不會死人啊?
會,肯定會,如果是她,一定會活活的羞死,無顏再活在這世上。
短短半年內被兩個男人拒親,一定會成為全京城的笑話,太可憐了!
「表哥,你不能答應這樁親事嗎?尚書府可不比一般的尋常人家。」
「既然不尋常,你就更不應該擅自做主,慫恿我娘決定婚事,現在這個爛攤子只能由你想辦法收拾了。」他懲罰性的伸手往她額頭一彈,接著身子一轉,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