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一夜她是以什麼心情赴約。
想起那一夜她又是以什麼心情驚恐被捕。
而,親手逮捕她的,還是她朝思暮想的右弼大人平常……
那時,她就死過一次了啊!
在平常輕蔑的眼神中,在他鄙夷的注視下,在他冰冷無情的神情裡,她的心,早就被判了死刑。
她,身為麗妃,卻愛上了玉皇的臣子,即使是中了皇后的計謀,她也百口莫辯,即使她有多麼委屈,她也無話可說……
過去的種種一一回流,她這才領悟,她的愛,只是強求,平常從以前就沒愛過她,甚至,他還厭惡她,他早在幾千年前就已認定她就是個不忠不義的女人!
玉皇的女人……
「哈……」她陡地仰天狂笑,笑得酸苦,笑得淒惻,笑得悲哀。
愛情,到頭來不過是場空……
她還奢望什麼?期待什麼呢?那個八股又頑固又死腦筋的忠臣,他是為了盡忠而生,他,根本不懂愛,不可能會愛人的……
永遠都不可雛……
淚,像要洗刷什麼似的,在她臉上奔流,那抹椎心刺骨的絕望,瞬間淹沒了她,她不停地顫抖,身體也開始變化——
從人形轉換成鳳凰,接著,火焰爆燃,彷彿要將生命最後的熱情釋放殆盡,烈火燒紅了籠欄,燒紅了她的雙眼,於是,絕艷的羽毛在瞬間脫落四散,鳳凰的形象嘩地一聲崩解,那恆久以來加諸在她身上的獸形之咒,終於解除。
她,回復了人形,回復成當初那個艷冠群芳的絕色麗人,也回復成當年那個心死的女子。
笑聲已停,但她的淚依然不止,因為她終於明白,這個原本該是她最期盼的自由時刻,正是她愛情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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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天,第五十次的執刑,平常沉著臉孔,站在巨籠之外,搭箭,拉開長弓,對著李隨心。
「朕再問一次,麗妃,妳求不求饒?」玉皇坐在高處,重複著每天同樣的問句。
他只要李隨心的一聲哀求,只等她開口,等她道歉,他就赦免她的罪。
但李隨心只是倔強地緊閉雙唇,挺直著一身傲骨,不說,也不求。
玉皇大怒,一揮手,朗聲喝道:「動手!」
即便是第五十次的執行,平常在聽見玉皇的號令時依然會胸口糾結,他擰著眉,吸了一口氣,試圖穩定從昨夜就躁動煩雜的心思,將箭尖瞄準了李隨心的心臟。
籠裡,李隨心看起來異常的美麗,卻也異常的安靜,就連神態也異常的木然,她的眼中沒有之前的痛苦與灼熱,只有一種令人心寒的空茫。
平常心一緊,忽然感到極度不安。
她的神情不太對勁……
「平常,你還在蘑菇什麼?快射啊!」玉皇怒喊。
「是。」平常將弓弦拉滿,目光瞄著準星,忍住胸口那份撕扯的痛楚,彈弦放箭。
但是,箭在射出的瞬間,他赫然發現,她的嘴角正微微上揚。
她在笑!
笑得彷彿再也沒有什麼足以留戀,彷彿,放棄了一切……
從容的話如電光石火閃過腦際,他恍然驚覺,她已經恢復了記憶,她不再是只不死的鳳凰,這一箭,是她盼了許久的解脫,此時的微笑,是她在向他做最後的告別……
他在心裡吶喊,那股早已在心底翻湧的情感,終於破繭而出,衝撞著四肢百骸,也衝撞著他的心。
隨著心的驚跳,他的指尖在箭離弦的剎那震了一下,箭破風竄出,偏了方向,正中李隨心的左臂。
「啊!」她向後退倒,瞪著他,臉上全是錯愕。
他為何會失了準頭?號稱天庭的神射手,四十九次殺她從未失手的人,為什麼偏偏莊這次出錯?
偏偏,在她了無生趣的這個時刻……
「平常!你在幹什麼?」玉皇霍然站立,怒聲斥罵。
他在幹什麼?
平常也震愕地自問著,可是,當他看見鮮血染紅了李隨心的寬袖,看見她發白的臉龐,他腦際一陣轟然,終於有了答案。
這五十天來的痛,不是病,而是愛。
在人間界,在那個被他遺忘的兩個月裡,愛情的種子已經萌芽,他對她的愛快速滋長,如籐蔓緊緊包覆著他的心,就算鳳凰之血的作用不再,但那份感情一直潛伏在他體內,並未消失,反而在他壓抑的這段期間,將他束縛得更密,更緊。
此刻,他已經到達極限了,她的愛,終於逼退他鋼鐵的意志,擊潰他頑強的理智,喚回了那段人間刻骨銘心的愛戀,喚醒了他。
李隨心早已不是麗妃,她是他的「主人」,是他的「情人」,是他摯愛的女人。
「平常,再補一箭!」玉皇下令。
他轉頭看著玉皇,雙眉一擰。
這個面目可憎的人,曾經是他的天,但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個自私醜陋的凡人。
那麼,他要忠於誰?
當了幾千年的忠臣右弼,如今,他只想忠於自己,忠於他的心。
他再次拉弓,但這次卻將目標設定在玉皇身上,放箭,速度快如閃電,快得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利箭已穿透龍袍,直接將玉皇釘在座位上。
玉皇震驚,李隨心更詫異,就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時,他已衝向巨籠,長弓一揮,以法力震斷籠欄。
「走!」他進去拉住李隨心的手,轉身就走。
「我不走,你就痛快一點,直接殺了我吧!」她絕然地掙開他。
「我絕不會讓妳死的。」他盯著她,語氣鏗鏘有力。
「你……」她微驚。他知道了?知道她已恢復了人形?
「妳已沒有鳳凰之火,死了,就會魂飛魄散。」
「所以呢?你不讓我死?不讓我解脫?你故意射偏,就是為了折磨我嗎?」她瞪視著他。
「現在沒時間解釋,快走!」他不再廢話,緊握住她的手。
「我不跟你走,放開我!」她奮力抗拒。
他攬起濃眉,二話不說,一把攏住她的纖腰,躍出巨籠。
「抓住他們!」玉皇氣極大喊。
眾侍衛圍上前,企圖阻攔,但平常武力超強,長弓成了武器,用力一揮,侍衛們紛紛倒地,他則乘機帶著李隨心衝出大殿。
「平常——」玉皇氣得猛力一扯,將箭拔出,如狂獅怒吼,親自追出。
平常幾個輕躍,抱著李隨心奔出承天宮,但玉皇下了動員令,整個天宮禁衛軍全都出動,成千上百的高手集結,沒多久就將他們兩人團團圍住。
他明知寡難敵眾,卻面不改色,冷靜地將一批批湧上的人馬擊退,硬是殺出一條活路。
李隨心看著他傷痕纍纍依舊威武不減,又是心折,又是埋怨,他莫名其妙將她擄走,究竟存的是什麼心?
他邊打邊逃,行進受阻,就這麼一耽擱,玉皇已挾著怒火逼近,從天而降。
「平常!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劫走麗妃,難道你想背叛朕嗎?」
「我沒有背叛任何人。」他冷冷地道。
「什麼?」王皇皚著他。
「我已經對得起你了,玉皇。」他第一次以平等的口氣對玉皇說話。
「你劫走朕的麗妃,叫做對得起朕?」玉皇扭曲變臉。
「麗妃不屬於你,她根本不愛你,你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她。」平常嚴肅地道。
李隨心呆住了,平常……替她說話?為什麼?難道他瘋了嗎?
「你……你竟敢說這種話?該死,朕要殺了你,將你碎屍萬段!」玉皇咬牙切齒地狂喊一聲,掌心揮出一道光束。
平常將李隨心護在身後,以長弓擋下那強勁的力量,但除了玉皇,其他侍衛更在一旁虎視耽耽,稍有破綻,就伺機進攻,饒是他身手不弱,沒多久就顯露頹勢。
李隨心手臂箭傷,流血不止,臉色愈來愈蒼白,再經歷這種混仗,幾乎快撐不下去,她虛弱地對著他道:「夠了,你別再胡鬧了……把我放下吧!」
「不,我不會再放開妳,死也不會。」他沒有回頭,但字字斬釘截鐵。
「你……很奇怪……」她不懂,他究竟在想什麼?他不是討厭她嗎?為何又帶走她,無端捲入這種紛爭,這一點都不像他……
因失血過多,她的意識開始模糊,再也沒有力氣去分析平常的行徑。
「撐著點!」平常反手將她扶住。
禁衛軍群起進擊,平常既得護著李隨心,又得全力抗敵,最後終於耗盡氣力,腳下微蹌,玉皇乘機騰雲飛到他面前,滿臉殺氣,舉起聚滿火光的右手——
「把麗妃還來——」
就在這時,一陣風揚起一團白色粉末,朝所有人散播開來,平常一見到這熟悉的粉末,心頭一凜,立刻蒙住自己的口鼻,攬起李隨心便往逆風處狂奔。
「站住——」玉皇厲喝,正要追趕,才赫然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無法移動,而且在瞬間就變得僵硬如石。
不只是他,每個沾到粉末的人都突然一僵,定在原地。
「這是……什麼鬼東西?」他驚瞠地低吼。
「玉皇,這好像是定仙粉……」有人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