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智淵,她對這名紈褲子弟的印象更是差到了極點!方纔還在想這總經理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現在她確定了,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白癡!以為來個人事異動會使人對他信服,這點他可算錯了,至少她尹凱雅第一個不服。
女人真不可理喻!呂道誠看著尹凱雅怒氣沖沖的模樣,悄悄搖頭歎息。明明不認識人家,也能恨成這種深仇大怨的模樣。
「我要回去我的位置啦,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些天得乖點才行。」呂道誠三兩口把手上的三明治香入肚,拍拍屁股走人。
尹凱雅擺擺手,看著面前的卷宗,上頭的黑字都化為關月一雙雙淒淡哀漠的眼。該死的沈智淵,就讓我會會你這個把關月害成這地步的幫兇!
沈智淵走下樓梯,一面調整領帶,一面打量這久違了五年的家。
這個家陰暗依然,與他五年前離家時相較之下,還多了分冷寂。沈智淵搖頭苦笑,早在多年以前,父親就用他的驕傲與固執把這個家摧毀了。
五年前離開台灣,是因為對父親感到心冷。他看不慣父親對關月的態度,他無法接受父親的處事態度,他更忍受不了父親叫他進磊新,卻守舊地不肯改變現狀!一進磊新他才知道,不管在人前人後,父親從不把關月當女兒,在公司眾人之前連一點尊嚴也不給關月,動輒冷言諷刺、不假辭色,雖名為會計,地位卻比一名助理小妹還不如。
一場幼年時的強暴未遂,關月必須為了這件事賠上她的一切嗎?那時年僅十歲的關月,非但得承受差點遭到強暴的驚嚇,最讓她難受的,還是父親的極力譴責與不可理喻的怪異。
父親受不了他的生命中被這件醜事染上污點,所以從那時起,他就對關月視而不見,直至成年,依然將關月緊鎖在他用嚴厲圍拘起來的牢籠中,不許她自由,深恐關月又做出任何敗壞沈家門面的事。
想起那時與父親的針鋒相對,沈智淵不禁輕撫額角,閉起了眼。後來,他和父親發生爭吵,引線是對公司一件CASE的處理問題,對父親病態的觀念不滿是累積多年的火藥,雙方情緒爆發,原本暗隱的癥結浮上檯面,卻找不到解決的方式。在那一次大吵後,他對父親徹底放棄,離開了台灣。
臨走前,他站在關月面前,沈重地不知該說些什麼。反而是向來靜默的關月主動對他說:「你去吧,反正爸對我的觀感一直都是如此,就算你待在家裡也無法使他改變。既然如此,又何必為了這無法改變的情況而放棄你的理想?」
他還記得那時關月的語音平淡,眼中的神情卻堅定,他知道,其實關月比他更想脫離那個狹小的世界,她將她的夢想加諸在他的身上。
第1章(2)
「智淵。」蒼勁的聲音將他自緬想中拉回。
「爸。」沈智淵回頭,看見披著一件睡袍的沈彌站在樓梯口。
回到家中,才發覺人事全非。關月不在了,去向父親並不言明,只以出國進修帶過。而父親的改變最讓他震驚,那自效恃人、背永遠挺得僵直的父親老了,挺直的背已然佝僂,總是一絲不苟的黑髮被灰白佔領了大半,歲月在他身上做了留停,將盛氣凌人的他消磨了鬥志。
「今天第一天到公司,你可以先找一位主管會計『伊』小姐!叫她拿營運報表和一些人事資料給你看,有助於你對磊新的瞭解。」沈彌說道。
「好。」沈智淵頷首,依次將雙手袖扣扣上。「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沈彌沈吟了一會兒,開口問道:「我把你從美國找回來,你怨不怨?」
這個問題讓沈智淵微微一怔。怨不怨?拋開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事業,拋開他親手打造的生活,他該不該怨?
「在那裡拯救的是別人的事業,在這裡拯救的是自家的事業。」沈智淵緩道,早在下了回國的決定時,他的心就已定了目標。「並沒有什麼不同。」
父親在信裡的口吻近乎低聲下氣,說他會將一切決定權限下放,磊新需要他回來主持。這樣的父親讓他感到心痛、心酸,他不知道,是他傷父親深些,還是父親自己傷自己深些。
怨不怨?這種事在父親的轉變下已難以定論。
望著兒子成熟的臉孔,沈彌歎了口氣。
「我走了。」沈智淵取過西裝外套穿上,走出門外。
目送沈智淵離去後,沈彌緩步走上二樓佛堂,走至蒲團上落座,仰首望著高掛的妻子遺像。
他老了,沒有體力再去維持那膚淺的自尊;以前視如生命的面子,如今卻覺得可笑,卻是什麼也挽不回。若他能早些看透,這個家也不會落到這個局面了。對過往的懊悔讓他筋疲力竭,沈彌沈痛地閉上了眼。
辦公室裡若是出現一名陌生的訪客,絕對會引來眾人側目,尤其是當磊新規模這麼小、而這名訪客又如此氣宇非凡時。
沈智淵一踏進磊新的會計部門,原本有著嘈雜聲浪的辦公室霎時靜肅,一雙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盯著他看。
對這情形沈智淵只淡然一笑,走近距離最近的小姐身旁問道:「請問『伊』小姐在嗎?」
「在、在啊,就是最後面正在講電話的那位小姐。」那個小姐往後一指,眼睛卻繞著眼前男子不住打量。「你可以直接進去找她。」
「謝謝。」沈智淵微微一笑,往後走去。
「吳先生,話不是這麼說啊,磊新跟你們的帳款都是在月底開票的,你突然要改到月中,我們沒辦法配合。」尹凱雅將話筒夾在頸肩處,雙手翻找著桌上的資料,數本卷宗相疊,加上她的手忙腳亂,一整疊資料滑落。
尹凱雅暗啐一聲,急忙彎腰伸手去拾,卻因電話線受限而顯得狼狽不堪。突然一隻大手伸至眼前,幫她撿起滿地的文件。尹凱雅抬頭,一名卓爾男子正蹲踞在她面前,手還拿著剛拾起的文件,對她溫文一笑。
「我只是個會計,做不了主的。何況磊新向你們訂貨這麼多年了,還信不過我們嗎?」尹凱雅報以尷尬一笑,點頭表示謝意。
沈智淵將理齊的資料放回桌面,取過一旁的辦公椅坐下,打量著這間他即將接手的公司。
話筒另一端還在口若懸河地講著,可是尹凱雅的視線卻已不住的往眼前的男子飄去。他渾身散發著一抹從容不迫的氣質,在這陌生的環境中,卻依舊怡然自在,環伺四周的眼神是不加掩飾的,帶著一絲慵懶玩味,可很奇特的,這樣的眼神卻不會引起人的反感。
偉岸的身形挺拔,卻不是魁梧健壯那一型,在剪裁合宜的西裝包裡下,一種智慧的知性特質讓他成為一個發光體,吸引了人們的目光。他的長相並不算俊美,卻有他個人的獨特氣質,濃眉之下是黑澈的眼眸,盈滿了睿智精明,唇畔微揚的弧度溫和了與陌生人的距離,也掩飾了他藏於瞳眸之下的智銳眼芒。
來往的客戶間,有見過這一號人物嗎?尹凱雅虛應著那難纏的吳先生,腦中不停回想,隨即搖了搖頭。不可能,這麼出眾的人她不可能會毫無印象。
「吳先生,磊新的支票會在這個月二十五日寄出,就這樣了。」尹凱雅好不容
易結束了通話,在掛下話筒後忍不住吐了口長氣。
「請問叫『伊』小姐在嗎?」沈智淵帶著禮貌的笑問道。
方纔她的通話內容他都聽在耳裡,語調清脆,節奏明快,將企圖討價還價的廠商節節敗退。沈智淵莞爾一笑,磊新找到這位小姐,算得上是幸運了。
「在啊!」尹凱雅指著桌上的名牌,經過一番唇槍舌戰後,對於自己的姓被再次喊錯已無力糾正。
「尹凱雅小姐,我要找的是主管會計叫『伊』小姐。」那塊名牌早在方纔他就看到了,沈智淵依然溫和笑道,不解她為何叫他看她的名牌。
「你叫我什麼?」尹凱雅瞬間睜亮了雙眼。「再說一次。」
「尹凱雅小姐。」沈智淵又看了名牌一眼,確定並沒有喊錯。
「耶!」尹凱雅發出歡喜的呼聲,好久沒聽人喊出她正確的名字了。「今天一定會很幸運!」
「那恭喜你了。」對於她奇怪的反應,不明原因的沈智淵只是微微一哂。「謝謝。」尹凱雅發覺自己對眼前這名男子越來越有好感,夠沈穩且不冷漠,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看到她這種瘋狂的舉動也鎮定如恆。「磊新只有我這個主管會計,而且這裡沒有人姓『伊』,只有我這個常被喊錯的『尹』小姐而已。我想,你要找的人應該是我。」
「我想也是。」父親真夠厲害,在他上任的第一天竟連職員的名字都告知錯誤。這是他進公司第一個接觸的主管級員工,沈智淵改用衡量的眼光看她。披肩的長髮帶著卷度,襯著一張蘋果臉,慧黠的大眼帶著笑意,肌膚白皙水嫩,唇瓣輕輕掃上一層淡粉,更顯明眸皓齒。若不是方才看過她的表現,他實在很難相信以她這年輕俏麗的模樣,竟能登上主管會計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