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心驟然顫抖起來。
她撲下馬,踉踉蹌蹌的走過去,撫摸著數百年不變的高聳石牆,被大火焚燒的痕跡,歷歷在目。
淚水,難以遏制的湧出了眼眶。
「王回來了!王回來了!」
守城的將官們在城樓上驚喜的大叫著,跳起來行禮,整齊劃一的槍尖在夕陽下閃著寒光。
「王。」
早就在城門等候著的侍從走過來,從李承安手中牽過了韁繩。
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就停在城門。
李承安拉起澹容的手,在眾多好奇的目光中,乘坐上四面窗簾敞開的馬車。
過了片刻,馬車緩緩行駛入城門。
「那就是王挑選的王后吧?」
「王親自前往迎接的,一定是王后沒錯啦。」
「可惜裹著披風,看不清相貌……」
沿路的民眾竊竊私語著。
澹容坐在馬車裡,感覺李承安牢牢摟著她,彷彿警告她不要亂說話一般,用力箍住她的手腕。
比起肉體上的痛,眼前的景象讓她更為痛苦。
王都的北部,富麗堂皇的王宮殿閣全部消失了。
殘破的廢墟上,只剩下繚繞青煙,昭示著這裡曾經的輝煌,偶爾有幾條野狗出現在視野裡,在廢墟上搜索著食物。
馬車轉過一條街,她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這裡曾經是王都最熱鬧的市集,但是現在,這裡已經成為了最可怖的刑場。
數不清的絞刑架,沿著路邊排列過去,扭曲痙攣的屍體掛在半空中,隨著風飄來蕩去。
這個王都只剩下奴隸和貧民了。
屬於她的貴族階層,已經像屋子角落裡的灰塵那樣,被清掃得乾乾淨淨。
火硝和屍體的臭味混在一起,反胃的感覺湧上來,澹容乾嘔了幾聲,捂上了嘴。
馬車行進的方向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衝過前方,狂奔過街道。
「抓住他!他是宮廷的管家,王室的走狗!」
無數憤怒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幾十個男人手裡握著各式的簡陋武器之後面追趕過來。
追趕的人群越來越多,逃亡的男人不時被前方的人絆倒,才一下子,趕上來的人群便淹沒了他。
「殺死他!殺死他!把他吊起來,就像他的主人們那樣!」
新的絞刑架在眼前立了起來,可憐的男人痙攣著,被高高的吊了起來。
李承安收回目光,注視著身邊扭緊了手指的少女。
「為什麼……」澹容艱難的問,「為什麼奴隸這麼憎恨他們的主人?他們需要主人指引,如果缺少主人,他們就好像沒有父母的孩子,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呵呵。」李承安好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仰著頭笑了。
他靠在馬車的後座上。「你是如此相信的嗎?只可惜,主人對待奴隸,從來就不像父母對孩子那樣溫柔呵護,而且正好相反,他們的殘酷暴虐倒是有目共睹。我不知道你瞭解多少,至少我知道一些。」
他的手指向道路邊上,「看,那裡掛的是丞相大人,他最大的嗜好是收集美麗的眼睛,在他的密室裡,我們發現了上千對眼睛——當然,都是從活生生的人身上挖下來的,而他的奴隸們挖出了他的眼睛,做為報復,很公平吧?
「你看這裡,廣場正中央掛起的頭顱,那是戊們尊敬的內務大 臣,他懲罰奴隸的手段很多,最出名的就是把奴隸丟進獅子籠,就像把一塊骨頭丟給狗那樣輕鬆,實行懲罰的時時候,他喜歡邀請王公大臣們一起觀賞,你父王就去觀賞過不少次,還為此很欣賞他雷厲風行的手段。」
盯著她慘白的面容,李承安輕吐口氣,慢慢的說:「還有很多的故事,你要不要聽?」
澹容難以置信地搖頭。「不……我不相信……」
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
她記得丞相和內務大臣的面孔,每次在王宮中遇見的時候,他們總是彬彬有禮的行禮,用謙卑而溫和的語氣問候她。
可是,當市集的人們經過那些屍體的時候,為什麼他們總是要吐上一口唾沫,或者恨恨的罵幾句,這才憤然離開?
「奴隸恨你們。」
馬車停止的摩擦聲音中,李承安的嗓音依然顯得很清晰。
「奴隸缺少的不是你們的帶領和教養,而是土地和自由,而剝奪了這一切的,恰好是統治國家的貴族們。你們居住的奢華宮殿,是奴隸的血肉和屍骨所堆積而成的,你們只關心自己奢侈而放蕩的生活,卻看不見奴隸的哭泣和憤怒。
「毀滅國家、違逆上天的罪人,不是我,而是你們。」
車門被打開了。
李承安沉穩的腳步沿著台階,一級級的登上玉石做成的高台。
澹容在他的懷抱中,努力站直身體,注視著台下成千上萬黑壓壓的人群。
站在廣場的高台上,李承安面向他的臣民,大聲的宣佈,「屬於奴隸的狂歡結束了,從明天開始,新的法令會陸續頒布下來,新的職務會授予能力符合的人,我們需要恢復以往的秩序,重建我們的國家——以自由人的身份。」
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響徹了王都,終於獲得自由的人們彼此擁抱、歡笑著,激動得淚水漣漣。
「而她……」李承安揭開了懷裡的披風,烏黑長髮迤邐的披散下來。
隔著一層面紗,胤國新的君王低下頭,親吻懷中少女不住顫抖著的唇。
「她將是我的王后。」
再一次的歡呼聲中,李承安低低的笑著,摟緊了懷中僵硬的新娘。
「狂歡的人們都在為我們高興呢,你看,就算強迫你成為我的王后,仍然無損我做一個優秀的君王。」
終於反應過來的澹容震驚的摀住了嘴。
第四章
我恨他。
他奪走了我的身體,我的貞潔,甚至還要奪走我一直以來的信念。
對於其他的人來說,也許死亡是最終的解脫。
但是,當我開始懷疑身邊的一切,我就連這種解脫的權利都失去了。
而他就在旁邊,冷眼看著我內心的折磨,上天啊,你為什麼要我如此痛苦的活著?
天亮了,燦爛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上她的臉,她疲憊的睜開了眼睛。
身邊已經沒有人了,需索了她大半夜的男人早早起床,出去處理他的政務,只有酸麻的身體還隱隱殘留著昨夜狂歡的痕跡。
澹容瑟縮了一下,裹緊了身上的毯子。
成為他的王后,已經第三天了。
她不知道這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被按在梳妝台前梳洗,打扮,幾個女人圍繞著她,木質梳子刮過頭皮的疼痛感,好像一幕幕碎片,殘存在記憶的深處。
偶爾她會想起一兩個片段,但是零零碎碎的,總是無法拼湊成完整的畫面。
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新婚的那個夜晚,當她的手指捏緊袖子裡的匕首,絕望的刺向自己咽喉的時候,那個男人抓住了她的手。
「你的死毫無意義。」李承安注視著瀕臨崩潰的她,冷靜的說。「如果說是為了替你的貴族王朝殉葬,那不過是窮途末路的可憐蟲的最後掙扎;如果是為了報復,你的匕首應該刺向我,而不是你自己的咽喉。又或者是為了維護那可笑的貞潔觀念?可是你已經是我的王后。」
「昨天你沒有自盡,今天婚禮的時候你也沒有自盡,那你現在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著,她已經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她的大腦裡一片混亂,各種互相矛盾的念頭瘋狂的衝突著、撞擊著,讓她無所適從。
一個聲音高喊著,你還在等什麼?自殺吧!用鋒利的匕首刺進你的咽喉!你的存在就是對澹氏王族的羞辱!
然而,卻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小小的反駁著,他說的沒有錯,屬於貴族的胤王朝已經完了,胤的貴族並不全都是看起來那樣高貴無瑕的,為什麼要為了他們去死呢?手腕處傳來被用力箝住的痛感,一聲輕響,匕首掉落在地上。
失去了防護的身體如小鹿般顫抖著,雙手環抱住自己,盈滿了淚水的視野一片模糊,映出了漸漸逼近的高大身形。
象徵著純潔高貴的白色禮服,被拉開了。
在那個瘋狂的夜晚,雪白柔美的身體在燈火下敞開,那種打入身體深處的痛楚和戰慄是如此的陌生,隨著男人在身上強有力的衝刺動作,隨之而來的疼痛酥麻感覺彷彿刻進了骨子裡,她難以忍受的啜泣起來……
初夜的回憶是那麼的清晰,澹容摀住了自己的臉,把自己深深的埋進枕頭裡。
上天啊,為什麼不奪去我的記憶?為什麼冷漠的注視著禰的臣民活在痛苦中?
門口的響動讓她抬起了頭。
「呀,王后醒了。」在門外探著頭往裡面看的是她的隨身侍女之一,長著一張圓圓的可愛臉蛋,但是澹容不記得她的名字。
輕快的腳步聲很快的走近,三四名侍女端著各種梳洗用具進了房門。
澹容坐在紅木製的梳妝台前,漠然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