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元和完顏聿商量的結果就是讓他們二人跟著商隊前往高昌回鶻。
那裡離金國的勢力範圍較遠,料想金人是不可能到那裡去追捕他們的。而且跟著商隊比較利於蔣輕遙休養。商隊人多,貨物也多。完顏聿武功很好,正好可兼作他們的護衛。互相得利,想來商隊首領是不會拒絕的。
果然,商隊首領在接受了李修元的銀兩之後便答應了,還願意帶個老婆婆照顧蔣輕遙,讓完顏聿能放心護衛商隊。
「我們一直仰仗李太傅的照顧,他吩咐的事情我們一定會辦妥。」首領客氣地說道。
「多謝。」
「哪裡,明天一早就出發,請兩位做好準備。」
「一定。」
李修元又叮囑了半天,「記住,你們都是漢人,千萬別流露出你懂女真語。」
完顏聿點頭,感謝李修元的細心。
「還有,你的名字不是完顏聿——」
「是顏聿,對吧?」完顏聿打斷了李修元的話,笑道:「你說了很多遍,我早就記住了。」
「我擔心你說漏嘴啊。」李修元瞪著他。
「放心,兄弟,這點小事我可以應付的。」完顏聿拍拍他的肩膀。
李修元一想也對,要是完顏聿那麼沒用的話,他也不會為了想請他到西夏而花費三、四年的工夫。
說到這個,李修元不免感到氣餒。好不容易請來了完顏聿,到頭來只不過是在西夏匆匆停留而已。
第二天天剛亮,完顏聿和蔣輕遙便背著包袱出了太傅府的邊門。
李修元一路送他們到商隊,不怎麼放得下心。
完顏聿拍了下李修元的手,笑道:「修元,回去吧。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你說得倒輕鬆,此次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見。」李修元皺著眉頭。
蔣輕遙在一旁又笑了。「放心,只要我們活著,一定會回來見你的。我很想看看娃娃臉的李修元太博是不是真的能讓群臣信服。」
李修元的娃娃臉是他心頭很大的痛處,被蔣輕遙這麼一說,他忍不住又叫了起來:「我一定會做到給你看的!娃娃臉又怎麼了嗎?都是爹娘生的啊!又不是我願意的。」
完顏聿好心地提醒他:「形象形象,注意形象。」
李修元沮喪地揮揮手,「算了,估計其他人心裡也都這麼想吧,我看開點就是了。」
蔣輕遙微笑著說道:「修元,謝謝你。」
「客氣什麼,再客氣就是見外了。」
「不,真的是要謝謝你。沒有你,我的樂趣會少一些的。」蔣輕遙溫柔地說著。
但是這話聽在李修元耳裡卻有些變味。
怎麼聽起來好像他是個很大的笑料,少了這麼個笑料,日子就少了樂趣?
「太傅大人,我們該上路了,你放心回去吧!這條路我們走了很多年,不會出事的。」商隊首領過來說道。
「勞煩你多照顧他們了。」
「一定。」
「聿,記得捎信回來。」
「我會的,後會有期,保重!」完顏聿鄭重地與他道別。
蔣輕遙也道了聲珍重,便跟著完顏聿往大隊人馬裡走去。
人生固然有別離,但只要活著、只要有緣,總會有相見的一天。
李修元送他們遠去,心中這樣相信著。
而蔣輕遙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李修元一直都沒想明白。
☆☆☆
「太傅大人,您的信!從回鶻捎來的。」
李修元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丟下還沒有處理完的政務,拆開信看著。
原來那年完顏聿和蔣輕遙跟著商隊到了回鶻,見識了回鶻的風土民情之後,對西方就更加好奇,又在回鶻跟著其他的商隊往阿姆河流域去了。
於是他們到了楚河谷地,那裡左山右川,土地肥沃,水源充沛,農桑發達,瓜果繁多,盛產葡萄美酒。而人們則是個個高鼻深目,和中原人大大的不同。無論風俗習慣還是語言文字,都相差甚遠。
他們在那裡住了約莫一年,因為精通漢語、女真語、回鶻語和波斯語,又被撤馬爾罕的商隊延請,從八刺沙袞出發,一直西行到阿姆河流域,幫助撒馬爾罕的商人售賣中原一帶傳來的貨物。
這一路他們見到了許多聞所未聞的東西,說是因為時間太匆忙,一一寫下來又怕信件太重,只好留待日後見了面一一告知。
最後這句話說得李修元更是心癢難耐。
看來,他們兩個的生活過得很好,不僅快樂而且新鮮有趣。他都要開始羨慕他們了,可以夫妻同行,走遍這許多的國家地方,見識了這許多有趣的事情,人生若能如此,夫復何求。
為什麼他會是個可憐的太傅,要在這裡教小孩子,還要應付像豺狼一股的大臣們呢?
他正感歎著,就聽見外面有人稟報:「太傅大人,外面有兩個回鶻商人求見。」
「讓他們進來。」李修元耐著性子回答,儘管不耐煩,卻還沒有架子大到要趕這些商人走。
他們會來找他,肯定是遇上了什麼難事。他也就是因為這一點才總是會讓人覺得他好欺負吧l
「太傅大人,別來無恙吧?」一出口的是道道地地的漢語。
李修元驚訝地抬起頭來,這清脆的聲音,這熟悉的容貌,還有兩個並肩而立的身影——他沒有眼花吧,真的是他們回來了?
「修元,我們回來了。我說過的,後會有期。」男子渾厚的聲音說道。
「聿!輕遙!」李修元這才反應過來,驚訝地大叫著:「真的是你們!」
「是啊。」蔣輕遙笑道:「我們換了一身回鵑的衣服,你就不認識我們了?」
「怎麼會?」李修元擺擺手,「我時刻把你們擺在心上。」他忽然想起手中還拿著的信,尤其是那最後一句,於是挑眉問道:「最後那句話,是你們耍我的?」
完顏聿笑而不答,倒是蔣輕遙開口了:「我不是早就說過嘛,修元是我樂趣的一部分啊。」
李修元臉黑了一半。
當年他果然沒有猜錯,蔣輕遙那話真的有耍他的意味。
他真是可憐,真是倒楣,真是悲慘啊!
「為了補償你,我們給你帶了幾樣有趣的東西。」完顏聿拿出特意為李修元挑選的喀什噶爾等地特產的東西。
上好的葡萄酒,精緻的掛毯、還有來自更遠的歐羅巴洲的小幅人像畫等等。
李修元拿起那幾乎有他一張臉那麼大的人像畫,看第一眼的時候嚇丁一跳,「她的頭髮是金子做的?」他驚訝地問道。
完顏聿笑道:「非也。此種人天生如此,聽說和金子只是同個顏色,卻全然不是金子。」
「有趣有趣!」李修元撫掌大笑,立刻來了興致,都忘了請完顏聿和蔣輕遙坐下,便要他們立刻說說一路的見聞。
那一夜,秉燭夜談,天已經發白但卻仍是意猶未盡。
「我真想跟你們一起去。」李修元感歎道。
「我們這是因禍得福。」完顏聿擁著蔣輕遙在懷,夫妻二人一起笑道。
「不比你位居高官,身不由己。」蔣輕遙柔聲補充。
「在外那麼多年,輕遙姑娘還是這麼溫柔。」李修元又感歎著。
「什麼輕遙姑娘,你該喊輕遙嫂子。」完顏聿糾正著。
「我都忘了,你們早就成親了。」李修元越發地沮喪,「當年,我也是有那麼一點希望的。怎麼你們兩個沒有娃兒嗎?」
蔣輕遙笑道:「自然是有的,一個兒子。這次沒有帶來,留在撤馬爾罕朋友家裡。」
李修元瞪大眼睛,「你們竟然沒有帶我侄子回來?難道你們——」
「沒錯,我們這次只停留幾天,過幾日我們會返回撒馬爾罕。」完顏聿說完李修元沒能說完的話。
李修元幾乎跳了起來,「為什麼?」
蔣輕遙看了眼丈夫。
「歐羅巴洲的東西你也看到了,我們很想去那裡看看。雖然很遠很遠,但我們可以先和商隊一起到錫爾河,再從錫爾河跋涉,我想只要我們有心,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到那裡的。」
「荒唐!你們簡直是荒唐!當初是為了避禍才遠離家鄉,難道你們現在還不想回來嗎?」李修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隼,你不擔心你的父親和哥哥嗎?」
「父親那裡我請人捎了信去,我是不可能回到那裡的,讓他知道我平安無事,還過得很好,我想他老人家就會很欣慰的。」完顏聿沉著聲回答,黑色的眸子裡透著遺憾,但這也是人生的無奈,他明白父親一定會諒解。
「我們離開之後,才發現世界很大,大到足夠我們看一輩子。為什麼要將自己封閉在這麼一個小地方,而不是四處走走呢?修元,我們希望去看看同樣是陽光下的人,究竟會有怎樣的不同。如果你有機會去那裡,你會和我們一樣想的。」蔣輕遙含笑勸道。
「我當然也想去,可是我怎麼可能去啊!」李修元更加生氣。
「只要你願意離開這裡平穩富足的生活,就可以。」完顏聿說道。
如果可以讓他們最好的朋友也親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