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這裡就好,我可以自己過去的。」蔣輕遙從李修元的馬上躍了下來,走出幾步。
李修元沒有多說什麼,順了她的意思。
「輕遙姑娘!」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喊住她,上前遞給她一把匕首,「留著防身,餵過毒的,你自己要小心些。」
蔣輕遙接過那匕首,緊緊地握在手裡,笑著說道:「謝謝,後會有期。」
「保重!」
他目送著她嬌小的身影在夕陽下挪動著,一點點拖長著影子。
這樣望著她的背影,李修元忽然感覺出幾分絕美的味道來。
她的身姿很美,她的面容也很美。
最美的是這種淡淡逸出決然赴死的堅決。
如飛蛾撲火一般——
☆☆☆
完顏聿一個人騎著馬,不自覺地走得慢了些,像是在懷念些什麼。他也不去管這些了,就隨馬兒高興吧,這般閒適的日子真算得上是難得了。
日近黃昏。
和修元在一起的她這會兒是不是該上路了?
修元能照顧好她嗎?
日後,真的有再見的時候嗎?
他側頭看了眼遠處的高山,綿延著天際走動。夕陽漸漸沉了下去,像一個走累了的旅人,到山間寬闊的地方歇息去了。
天邊的雲彩被風追逐著,也不約而同地躲進山的那邊。
然後遇見了夕陽,在觸著天際的一瞬間染上太陽的光輝,像流金一般染了一身。
也許是戀人相遇時的淚水一直灑到心間,也許是女子為夫君解下髮髻,長髮散在身後,柔情萬千。
看著雄鷹在天邊盤旋,銳利的目光梭巡著人間的一切。這讓他幾乎想召喚雄鷹到身邊來,問一問那已經遠去的人兒是否安好。
或者天邊的雲也可以代為看看,再或者問問那夕陽……
這些天地間的靈物,比世間的人心單純多了。
完顏聿不禁笑了。
蔣輕遙的心似雲一般純潔,似陽光一般溫暖,似雄鷹一般堅強。金子般的心啊!
只不過才剛剛分離,他卻覺得已經分離了無數個年頭。
他們之間不過是一點點距離,卻彷彿是天涯海角那麼遙遠。
這就是離別吧。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扯扯嘴角,天地之間,有幾人不淒涼?他有心愛之人,即使不在身邊,也在心上。比起那些庸碌無為、混沌過日不知心為何物的人來說,他一點也不淒涼才對,他該感到快樂的。
即使是離別的憂傷如利箭一般將他穿透。
☆☆☆
「完顏聿!」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喊了他的名字,完顏聿頓時愣在馬背上,輕輕搖頭,認為自己聽錯了,繼續前進。
「聿!」
他還是愣在那裡,這次聽得真切了,卻是不敢回頭,身子僵硬著,動彈不得。
蔣輕遙拎起裙擺,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前,又喚了一聲:「完顏聿!」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茫然著,困惑著,驚疑著。
這是真的嗎?真的是她嗎?
「拉我上馬。」將輕遙伸出手,「我要坐在你後面。」
他仍舊愣愣地看著眼前那青蔥玉手,如同被蠱惑了一般握住,無意識地一使勁將她拉上馬來,穩穩地坐在自己身後。
他仍舊有些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直到她從後面緊緊抱住他的胸膛,將臉緊緊貼在他的背上,他的心才真切地狂喊著:是她,真的是她!是他的輕遙!
「為什麼?」費了好大的勁,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開口,才發覺聲音已經啞了。
為什麼會回來找他?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放棄了安全的日子來和他一起冒險?
「我想你。」聲音從身後悶悶傳來。
「跟他走才安全。」他低啞的聲音不比她的好聽到哪裡去。
「我想你。」
背上感到一陣濕濡……她在哭,這淚水她忍了多久了?
沒法說出更多的話了,他也不知道是該責備她的亂來,還是該熱烈歡迎她的歸來。他的心分成兩派掙扎著,卻一起臣服在對她的思念下。
完顏聿側頭說道:「坐到前面來,讓我看看你。」
「不要。」
她在哭,哭得很難看,不想讓他看見。她向來不愛哭的,卻不知為何現在哭得這麼淒慘。
「我想看看你。」他溫柔地堅持著。
她慢慢挪了挪身子,稍稍鬆開了他的胸膛。
他半側過身子,雙臂將她抱住,輕鬆地將她挪到自己身前,用衣袖輕輕拭去她的淚水。
「你幾時這麼愛哭的?」
蔣輕遙撇撇嘴,「認識你之後。」
「說得好像是我在欺負你。」
「你就是有。」
「冤枉啊,輕遙姑娘,小生實在是冤枉啊!」
蔣輕遙不禁破涕為笑,拭去臉上的淚痕,再次投入他的懷抱。
他珍惜地抱著她,在她耳畔輕輕說道:「我也想你,很想很想你。」
「嗯。」她低聲應著,閉上眼睛感受他的存在。
他忽然將她拉離自己的懷抱,注她有些驚訝的目光下,瞄準了她微張的紅唇,將自己的唇覆上她柔軟的唇,將自己的印記留在她的身上。
她是他的,永遠都會在他身邊。
這一瞬間,蔣輕遙腦子裡是一片空白,完顏聿充滿男性氣息的吻讓她幾乎昏厥。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竟然吻了她!
唇舌糾纏,她不禁沉醉在他的深情裡,本能地回應著。
當他終於放開她的時候,她迷漾著一雙水眸,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胭脂。
他眼中含著笑意,輕撫著她的臉頰。
「我把夕陽剪下來,染在了你的臉上。」
她笑了起來,眼珠子一轉,手貼在他的心口說道:「我把雲彩剪了下來,做成我的心,貼在你的胸口。」
他們相視而笑,互相嘲笑對方的話。
「都是胡扯,虧你說得出口!」蔣輕遙嗔道。
「你還不是一樣,半斤八兩!」
她倚在他身前,手指著遠處的出,問著山的故事。
他對這一帶是熟悉的,可卻不能知道所有的故事。知道的便說了,不知道的便信口編出一段,當作是美麗的傳說告訴她。
她不停地笑著,眸光中的燦爛唯有夜空的群星可以相比。
他眼中的寵溺就彷彿是那無邊無際的夜幕,群星有多少,夜幕就有多寬廣。
馬兒馱著他們在夕陽下漫步,蔣輕遙輕輕哼起小曲。
小曲兒唱得是竹枝詞——
「白帝城頭春草生,白鹽山下蜀江清。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莫上動鄉情。」
唱罷,她朗朗一笑。「完顏聿是我的國、我的鄉,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思鄉了。」
完顏聿也朗聲笑開了。「你也是我的天、我的家,在你身邊,我就不再犯相思了!」
他想,他比爹幸運,這個女子以他為鄉,不似娘那般到死都思念著家鄉。蔣輕遙望著夕陽漸漸在山邊消失了蹤跡,心頭又轉過千百個念頭。
她是完顏聿的輕遙時,如她方纔所說,不思鄉了。
她是爹娘的輕遙時,她會為他們復仇,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願天祐,在到燕京之前,給她一段快樂的日子。
願天祐,到了燕,她能手刃仇人。
她知道自己很貪心,可她一生中就貪心這麼一回,天若對世人尚有幾分憐憫,就請成全她吧!
「怎麼哭了?」他的手指承接著她的淚水。
「夕陽太美,看得入迷了。」她微笑著拭去淚水,對完顏聿說道:「完顏聿,我們今晚露宿野外吧!」
「我記得剛才你不是這樣喊我的。」完顏聿有些不滿她的稱呼。
蔣輕遙吐吐舌頭。
「你給我烤好吃的東西,我就喊給你聽。」
「那還不簡單,你等著喊我吧!」完顏聿來了精神,體貼地沒有追問她流淚的原因。
就讓那淚水隨風散去吧,何必讓它擾了此刻的心情?
聽聽她銀鈴般的笑聲,即便是為她拋卻性命他也甘心——
第八章
這一路不知走得是快還是慢,總之,燕京城已經可以望見了。
「快到了。」完顏聿勒緊韁繩,對懷中的人兒說道。
蔣輕遙應了一聲,揚起一雙秀眉。「我從來沒有來過燕京呢。」她彎起嘴角,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我們不進去了!」她這樣子讓完顏聿看得心中一疼。她知不知道一進這個城門一切就難以掌控了,她很可能就此落入虎口,她知不知道——
他緊緊抱著蔣輕遙,恨不得立刻掉轉馬頭。
他不要他的輕遙冒任何的危險,即使是一點點也不行!他不能忍受親手將她送進那個可惡的地方!他怎麼能!怎麼能親自將她帶進燕京!
萬一他沒辦法保護好她,萬一他失去了她,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萬一她吃了什麼苦頭……太多的萬一,太多的擔心憂懼,讓完顏聿根本無法抬頭望向燕京城。
「你弄疼我了。」蔣輕遙輕聲說道,小手輕輕貼在他的胸口,用自己的觸摸安撫著他憂憤不安的心。
他對她的愛、他對她的關切是如此的明確,即使他從沒有對她說過,她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他是那樣地擔憂著她。
他的胳膊那樣緊地環住她的身軀,讓她感到疼痛。可是那點疼,哪裡比得上她心中一陣強過一陣的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