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見過像妳這樣的女子。」
「嗯?」
「看起來柔弱,卻又堅毅無比。」
素心聞言不禁笑了。她堅毅嗎?她是身不由己。
如果她真的有宸瑑所說的那麼堅強,現在她也許就不會在這裡,她會逃出肅親王府,脫離肅親王的箝制,鳶飛魚躍,海闊天空。
「妳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你並不瞭解我。」她笑,輕淺的笑意在燭火的閃爍下顯得有些蒼涼。
宸瑑凝視她好一會兒。「我是不瞭解妳。雖然妳的眼神澄澈如鏡,心思卻太難懂。」
「是嗎?」她不認為自己是這麼複雜的人。
「第一次見到妳,我就感到好奇——妳總是微垂的頭,在想些什麼?」
這個問題很簡單,當時她是在思考怎樣才能一舉殺掉他,而不留下蛛絲馬跡。不過,這話現在當然不能說。
「我在想什麼,你還是不要知道。很多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她別開頭,迴避他深邃的眸光。
如果他知道她的任務是潛伏在他身邊,伺機暗殺他,還會對她這麼溫柔嗎?她想是不可能的,屆時,他們只能兵戎相向,至死方休……
思及此,素心蛾眉微鎖,不勝憂愁。
「妳幾歲?」他看著她,突然問道。
「十六。」她據實以答。
「好小。」宸瑑大感訝異。
「我看起來年紀很大嗎?」宸瑑的反應讓她覺得奇怪。
「不是,只是妳有一種和年齡不相稱的滄桑之感。」他握住她的手,冰涼的小手在他的大掌中顯得異常纖細。
素心任他握著,並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滄桑嗎?也許你說得對。」她望著桌上跳躍的燭火,眸光迷濛。
十歲時家破人亡,在肅親王府六年,忍受生不如死的精神壓迫……才六年,卻感覺已經痛苦了好久好久……
「妳在想什麼?」
素心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
「好累。」她說。
她的意思是說她現在累了嗎?可是看她的神情,卻似乎不像如此簡單。
宸瑑望著她,只覺她神態堪憐。
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女孩,有著這樣悲苦的神情?
宸瓘總說他能輕易洞悉別人的內心,可是他卻怎樣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原本伏在床上的素心輕輕往前挪動,將自己的頭枕在宸瑑腿上。
「我想睡了,可以嗎?」她問,卻已經閉上了眼睛。
宸瑑溫柔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長髮,沒有回答。
第五章
她不能愛上他。無論如何,不能。
去找歐陽花容的路上,素心一直這樣告誡自己。
然而,事實上,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開始習慣他對她的溫柔,開始依賴待在他身邊的感覺。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選擇性的遺忘了自己刺客的身份。
望著他的臉,她無法想像自己該如何下手傷害他。
幾天前下意識奮不顧身替他擋下暗器,這已經告訴她——
她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他。
可是,她怎麼對肅親王交代?怎麼對歐陽花容交代?
殺害宸瑑,是她對肅親王的承諾,萬一任務不成,她會連累歐陽花容。
她沒有退路。
前幾天在黑暗中試圖以暗器殺害宸瑑的刺客,至今還沒抓到,她卻早已知道,那個人是歐陽花容。
因為當時宸瑑反手射出長劍,那名刺客受傷之後發出的慘叫,她認得出那是歐陽花容的聲音。
只是她沒想到,她的行動會來得這麼快。
走進歐陽花容所在的下人房,素心看見她坐在床沿,正咬牙拆下手臂上的繃帶。
「花容姊。」她一臉沉靜的走向她。
「素心,妳怎麼會來這裡?」歐陽花容看到她出現,有些訝異。
素心接手拿下繃帶,取出一瓶傷藥,替她手臂的劍傷換藥包紮。
「那天那個人,果然是妳。」
「我不相信那天沒有射中宸瑑貝勒的要害!雖然在黑暗中,但我的判斷不會出錯!」歐陽花容憤然地說,顯得極為不甘心。
「妳的傷勢很嚴重,傷口深及見骨,自己要好好調養,這瓶藥給妳,按時擦上。」素心沒理會她的抱怨,逕自說道。
「我不會就這樣放棄的,下次我一定要取他性命!」歐陽花容接過藥瓶,仍是一臉氣憤。
「妳出手當時,知道我也在房中嗎?」素心慢慢問道。
歐陽花容神情微變,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知道。」
「那妳還出手?」
「機不可失。」她迴避上官素心的目光。
「所以就算誤傷我,也無所謂?」她平靜的說。
「誤傷?怎麼可能!難道妳對我的技術沒信心……我不可能射錯人。」
下手之時,她知道上宮素心和宸瑑都在房裡。雖然當時屋裡一片漆黑,但她可以根據他們的氣息頻率不同,分辨出兩人的方位。
「如果有萬一呢?如果宸瑑貝勒當時拿我擋箭……」
歐陽花容自知理虧,一時無話可說。
宸瑑拿素心擋箭的可能性,她不是沒有考慮過,但一則由於對自己能力的自負,二則因為想立功,她承認她下手的時候不曾顧慮到素心的安危。
「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反正妳又沒事,受傷的人是我,妳還跟我計較這些!」歐陽花容顯然並不知道素心為宸瑑擋箭的事。
上宮素心看著歐陽花容,感到微微寒意。
宸瑑貝勒並沒有拿她擋箭,但歐陽花容不曾考量過她的安危,這是事實。
嚴格說來,她破壞歐陽花容的行動,她有錯,但歐陽花容出手之際未曾顧及她的性命,這樣就沒錯嗎?
「我說的是如果。假設妳下一次的行動誤傷我,妳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就算我執行任務的時候不慎殺了妳,相信王爺也不會因為這樣怪罪我!」
這就是和她一起長大,相處了六年的人所說出來的話?
她怎麼忘了呢?肅親王府裡本來就都是這樣冷心無情的人。
她自己不也曾經是其中之一?
素心笑了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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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返回遙心居的櫻花林間小徑,碰巧遇到剛退朝的宸瑑貝勒。
宸瑑一見到她,立刻揮退身後的一群侍衛。
「妳又怎麼了?一臉落寞。」他一把將她拉過來,擁入懷中。
素心沒有掙扎,柔順地任他抱著。
「好溫暖。」她微笑的說。
宸瑑握著她的雙手,冰一般的涼意直達他心中。
「天氣冷,為什麼不多穿一點。」他隨即解下身上的羽緞斗篷,替她披上。
像冰窖地獄一樣的肅親王府,從來沒有像宸瑑貝勒這樣溫暖的人。
她好高興可以遇見他,然而,她卻必須親手殺了他。
想起這些,素心望著宸瑑的眼神轉為淡淡的悲哀。
「妳到底怎麼了?」宸瑑低頭認真的審視她。
她心裡彷彿有千言萬語想要告訴他,卻連一句話也不能說。
「我沒事。你要去哪裡呢?」
「回來更衣,有事到要德昭府上一趟,但我不放心妳。」
「不要為我擔憂,否則我會更不開心。」她垂眸輕道。
「待在我府裡,妳很不快樂嗎?」
他總覺得,素心自從入府之後,一天比一天更不開心,眉間的憂愁一天比一天更沉重。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快樂,只是彷徨。」
「彷徨?為了什麼?」
素心搖搖頭,「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你不是有事嗎,快走吧,別耽誤了。」
宸瑑看著她好一會兒。「我很快就會回來。」他說完之後,依依不捨的放開她。
「路上小心。」她微笑著向他道別。
有一天,他會知道為什麼她總是不快樂,希望到了那一天,他願意原諒她……
望著宸瑑俊逸的背影,素心神情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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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她是時常想念起被流放在烏里雅蘇臺服刑的家人,所以才會悶悶不樂吧。
公事閒暇之餘,宸瑑腦中不禁浮起素心憂鬱的神情。
不忍心見她總是愁眉深鎖,他有意利用特權釋放她受刑的家人。
可是,除了知道她姓上宮之外,他對她的一切一無所知,怎麼查出她的家人是哪些?
宸瑑思考了幾天,終於決定抽空走訪寧郡王。
素心來自寧郡王府,既然她是因為家敗而遭到官賣的犯人子女,或許寧郡王對於她的來歷會略有所知吧?
寧郡王一接到宸瑑貝勒來訪的通報,立刻大設筵席,並親自到大門迎接。
「真是稀客,什麼時候我們堂堂宸瑑貝勒也稀罕起我這海外散仙,願意紆尊降貴過訪了?」年輕心熱的寧郡王戲謔的笑道。
「許久不見,你還是這樣愛開玩笑。」
寧郡王將宸瑑迎入筵席,略微寒暄之後,他突然提起:「對了,前陣子我送你的『禮物』,你還滿意吧?」
那幾名奴婢可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他想,憑他卓越過人的眼光,就算是品味甚高的宸瑑貝勒,也無可挑剔吧。所以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寧郡王不禁面有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