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我吃不下。」她坦率地道,眸光幽幽,下意識輕咬唇瓣。「我以為你又要好晚才回房……又或者不回房了。」
刀恩海深而沉靜地注視著她,一會兒才道:「潛入刀家把妳劫定的那個姑娘來頭不小,我和大哥一直待在議事廳裡,商議該如何處理此事,然後又到後院井邊沖了涼,所以……」他發微濕,外衫已換下,僅著中衣,胸前微敞。
「都不怕著涼嗎?」杜擊玉忍不住念了一句,趕緊取來架上的淨布,拉著他的巨掌來到榻邊。「坐下。」
「擊玉,我——」
「你下坐下,我怎麼幫你擦頭髮?」小手推他的寬肩。
刀恩海聽話地矮下身,端坐在榻上,五官一貫地嚴肅。當那塊淨布蓋在他頭頂上,力道適中地輕揉擦拭時,他擱在膝上的單掌強忍著什麼似地緊握成拳。
「擊玉……」略啞的喚聲在淨布底下響起。
「嗯?」她細心地揉擦著,順道輕按著他繃得有些兒緊的頭皮。
「妳……妳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雖然她並無絲毫外傷,回府後也請大夫把過脈,亦說脈象穩定,但她畢竟週身穴位被封,再加上身子原就不好,他仍是擔憂。
杜擊玉搖了搖頭,意識到他目光被淨布遮掩了,忙又啟唇道:「我很好。真的。」忽地憶及一事,她小手略頓。「恩海,我感覺得出,那位小姑娘其實沒有惡意的。」
他拉下她手中的布,雙目微瞇。
杜擊玉緊接著道:「她雖然把我帶走了,關在那間竹塢裡,但她說,她僅是想拿我換一個人。她事先告訴了我,她會命人將浮橋燒掉,要我別怕,因在燒橋之前,她的人會將浮橋與竹塢相接的材板抽掉,不會延燒到竹塢這邊的。她還說……你一定會來帶走我。」
那兩道清澄的眸光讓刀恩海心中一蕩,咬了咬牙,暗暗穩住心緒。
「那小姑娘要的是司徒馭,她把腦筋動到妳身上,不管有無惡意,刀家都不會輕允的。」他更不會。這筆帳往後自然得好好算清。
聞言,杜擊玉一怔。「那姑娘……原來是要拿我換司徒先生?他們倆之間是否出了什麼誤會?司徒先生落在她手上了嗎?」
「那是那傢伙自作自受,怨不得誰。」他悶悶道。
「那傢伙?」她眨眨眸子。「恩海,你和司徒先生原是相熟的朋友嗎?我還道是昨日他送琴過來,你才與他首次打過照面。你們認識許久了嗎?」
「我和他不熟。」聲音更鬱悶了。
杜擊玉又問:「鬧騰出這些事來,莫不是他欺負了人家姑娘?」
「我不知道。」他臉色臭臭的,目光撇向一邊,語氣硬邦邦。「妳何必這麼關心他?」
柔荑捧住他的臉,扳正。「因為他是一個朋友,更是同你相熟之人。」她菱唇一牽,染了蜜般。「恩海,我喜歡你吃醋的樣子,那表示你在意我,那麼、那麼地在意我。知道你在意我,我的心這麼、這麼的歡喜,你還能有什麼法子,讓我別來靠近你呢?」
剛毅臉龐在她柔軟掌心下散出熱氣,他欲言又止,內心兀自掙扎,卻怎麼也無法再如昨日在石園中那般,堅定地推開她。
「我……」他咽嚥唾沫,喉結蠕動,像費盡力氣般才擠出聲音。「我不能害妳。」
「你只是想『撲倒』我,不是害我。」老天,原來她也能自然地說出那個充斥著野性意味的詞兒。都是他啦,讓她的小腦袋瓜自昨兒個起就一直浮現這兩個字。
「那是害妳,妳身子已經夠不好了。」
這個腦袋裡裝石頭的男人!杜擊玉麗眸一瞇,小手把他的峻頰「巴」得更緊,鼻尖幾要碰觸到他的挺鼻。
「刀恩海,我喜愛你,但是你……你實在頑固得教人生氣!」
她豁出去了!昨兒個就該把話說清楚、講明白了,再不狠狠敲碎他那些自以為是的想法,她真要被他惱得又一次病發,就算有「續命還魂丹」,她也別想有痊癒的一日。
磨磨細潔的貝齒,她柔軟氣息再次烘暖他的臉。
「我身子一日較一日好,沒有你說的那麼不中用。之前之所以復發……你說得對,那就是你的錯!你、你你……誰教你惹我生氣,說那些好可惡的話!我嫁你,是心甘情願,誰同情你了?你是為了成全娘的願望,逼不得已才來向我提親,可我偏偏就是喜愛你,難道應允了你的求親,這也錯了嗎?你為何不信?」
「我信!擊玉,我信的!」他眉間的郁色混入焦急,一瞬也不瞬地凝著她。「妳說了妳喜愛我,不是同情我,那時我便相信了。只是……我很笨,不會說好聽話,不知道該怎麼讓妳開心……」
「你是笨。」她罵了一句,眸中輕泛淚光。「你以為離我遠遠的就害不了我嗎?你越不理睬我,我心裡越難受,心裡不舒服,我遲早又要舊病復發的,你曉不曉得?這跟把我『撲倒』一點關係也沒有,一、點、也、沒、有!」愈說愈白,她不在乎了。
「別哭……」他粗指觸上她的頰,揭掉一顆圓潤的珍珠淚。
「你只會惹我氣惱……」她吸吸鼻子。
「對不起。」
「你、你一直……一直從我的身邊走開,不理睬我,你明明在意我,卻不理我……」她可憐兮兮地指控,有些淚珠教他揭掉了,有些則落在他仰起的臉龐上,甚至滾進他唇裡,讓他嘗到情愛的甜蜜苦澀。
「對不起。」
「你只會說對不起,又有什麼用?」
他張唇又要道歉,忽地頓住,跟著便低低一歎。
「不會了,再也不走開了。」他承諾著,將她拉向自己,讓她跌坐在大腿上。
摟著那綿軟身子,堅毅的方唇吻上她的秀髮,在她耳邊吐出溫熱的字句。「擊玉,我喜愛妳。從許久以前,我心裡就一直有妳……上門求親,不單單是為了娘親的願望,更是我深藏在心的念想。我喜愛妳,想得到妳,守護妳一生一世,我……我是心疼妳的……」
他心疼她。
她當然知道。
旁人對她向來百依百順,他總是不許她任性而為。
她無往不利的「乞求之術」用在他身上,往往是無功而返。
他的「不心疼」她,正是他真正心疼她的方式。
他說,他喜愛她。
如此悅耳,這般動聽呵……
「你你你……嗚……」她方寸悸動,感情柔軟,那滾燙的情意急速匯聚,匯聚成難以言喻的熱烈。
「從今以後,不許你再睡躺椅了!」突地,她輕散幽香的藕臂攬緊他的頸,小嘴密密地吻住他,身子隨即傾靠過來,將他壓進床榻。
「擊……玉……唔唔唔……」刀恩海先是瞠大黑瞳,可沒幾下,眼皮便被馨香溫息給熏暖了。
唉……似有若無地低歎,他緩緩合上雙目,在那張甜唇下微笑,單臂跟著收攏,將綿軟的嬌身壓向自己。
他被他的女人「撲倒」,他最最心疼的、一直喜愛著的可人兒,便如他深藏著的、教人血氣翻騰的夢中的夢中的夢。
而今夜,夢已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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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
「刀家五虎門」的石園子裡再次擺上桌椅,丫鬟慇勤地煮起茶湯,備來幾色佐茶的糕點,靜靜在一旁伺候著。
杜擊玉面前橫琴一張,在春光漸濃的午後為婆婆彈奏了近來自譜成曲的「迷神引」,此引共有八重,飄渺若仙,曲風殷麗,似百花齊放,連風也給拂得酥軟,一重更勝一重。
彈至酣暢淋漓,她十指按停七弦,與婆婆相視而笑之際,刀家的老管事忽地領著一名小少年前來。
「二少夫人,這位是東城門『精磬古玩』的人,說是有件東西非得親手交給您不可。」老管事示意那人上前。
小少年乍見杜擊玉,不禁怔了怔,自然又是教她「嚇人」的容貌給震懾住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杜擊玉不以為意,軟軟一笑,略感稀奇地問:「你不是有東西要給我嗎?」
一直到杜擊玉連問了五遍,小少年才陡地回過神來。
年輕的臉脹得通紅,似要滴出血來,嘴掀了好幾回,終是擠出聲音。「呃……有、有有……有一張領收字據,掌櫃的說……說、說……說得親自交到您手上,因為……因為那個頭髮好長、生得好俊的客倌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把字據交到『刀家五虎門』的二少夫人手裡。」
「頭髮好長、生得好俊的客倌?」
「是、是!」小少年點頭如搗蒜,要博得美人歡心似的,說得更詳細。「那客倌穿著一襲青袍,額上有美人尖兒,掌櫃的稱呼他司徒先生。前些時候,他他……他與刀二爺一同上咱們古玩店,刀二爺相中了一件玩意兒,當場付款結清,因那數目不算小,按理咱們店家得開張字據以作證明,但刀二爺沒提,咱們家掌櫃忙著招呼他們,一時間也忘了。隔了兩天,那位司徒先生獨自一個上門來,跟掌櫃的仔細吩咐過,要他將這字據送至『刀家五虎門』,還得直接交給您才成。」他從懷裡掏出一隻信封,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