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郭父本是不安的。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幫女兒說話,又不能預料兒子將對女兒做出什麼事。然而,兒子這番話聽得他老淚縱橫。
郭曉芝流淚了,無聲地。
「姐,你會哭就表示你並不真的麻木。我願意相信你此刻是真情流露,不是在欺騙爸爸和我;我願意相信你知道自己錯了。大道理我不會講,我只想告訴你,不管我對信用卡被盜用這件事如何處理,我的目的都只是為了幫助你。」
門鈐聲在此時響起,郭父和郭曉芝被這聲音震住了。郭力恆從容地開了門,來人正是他等待中的警察人員。
「你們有什麼事嗎?」郭父警戒地問。
郭曉芝一張臉煞白。警察耐心地解釋來意,手中拿著郭力恆事先交付的錄影帶。
「你找警察來,事先都不用跟我商量一下嗎?」郭父在女兒被帶走之後,氣得發抖,怒氣直衝郭力恆。
「爸,原諒我,我是故意不先告訴你的。我剛才說了,不管我如何處理這件事,我的目的都在幫助姐姐。」
「她用了你多少錢,你可以叫她還呀!」郭父依然激動,「你們是親姐弟,你竟然如此狠心,叫警察來抓她!」
「爸,為什麼你不能體諒我的一片苦心呢?」
「一樣是要你姐還錢,你何苦讓她在局裡留下記錄呢?這樣對她不好,華北和華南還小,他們也需要媽呀。」
對於父親的愚昧,郭力恆深感無力,但他仍體諒父親。
「爸,你先別想這麼多,我會保留追訴權,非不得已,我不會告姐姐。等警察局做出筆錄,銀行會跟姐聯絡,要她負責。只要她肯為自己做的事負責,銀行不會告她的。爸,這是機會呀,我希望經過這次的教訓之後,姐能徹底明白,人只能僥倖一時,終究要為自己負責。」
當晚收了工,雪莉見他心情不好,上前逗了他幾句。
「幹麼了?跟女醫師反目成仇啦?」她撞了下他的手肘,「唉,要不要回頭找我?」
郭力恆擠出一絲笑意,「想像力不要那麼豐富好不好?我跟她根本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怎麼可能反目成仇?」
「那你為什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哪有?我覺得自己今晚的賣力演奏,很能讓人熱血澎湃。」
「是呀,」雪莉酸酸地應著,「還搏得女性觀眾熱烈的掌聲和媚眼,很爽吧?夏組琦知道你幾乎每晚都被別人用眼睛強暴了嗎?」
這是報應。郭力恆知道她故意以言語來報復他,她的心胸比夏組琦差了十萬八千里,氣質也沒得比,就是那張臉和那副身材比較容易讓男人萌發歹念,還有就是,她比較年輕,但那又如何?她也不會永遠年輕。
雪莉對他依然執著,他對這種一往情深向來是不屑一顧的。
學生時代,他總騎著機車在學校和西餐廳之間進出,每每招來數不清的仰慕眼光,不固定的女友一直沒斷過,但他從沒想過要跟哪個女的愛到天荒地老。
他不相信愛情能到那麼遠的地方。
至少,他沒本錢讓它到那麼遠的地方。
「沒辦法。」他對她聳聳肩,「誰教我的生活充滿了譎波詭雲,有人喜歡我不經意的柔情萬種,我也沒辦法。」
「唉,」她又眨著兩把刷子,「你會不會偶爾有遠離主流的念頭?在邊緣徘徊,享受一下驚險刺激的感覺?」
他輕易地解讀了她的暗喻。
「你是說偶爾背叛夏組琦一次?」
「你不敢?」口吻很挑釁。
「我不會。」
他認為自己是為了不讓雪莉心存僥倖才這麼回答的。奇怪了,他為什麼要使用「背叛」這樣的字眼?別說那兩個字拆開來的每一筆都很沉重,就是合起來橫看豎看,也跟他和夏組琦無關。
她哼了一聲,「不知道你這算死了還是活了?竟被夏組琦吃得死死的。」
「我的死活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自己好好活著才是真的,拜託你別再為我想不開了。」
「放心吧,我現在活得可是很認真唷,說不定要不了多久你跟夏組琦就GAMEOVER了。」
他懂她的意思,看來他跟夏組琦還得繼續「同居」。
張人傑已經忍無可忍了。
他一直不相信夏組琦「結束」的說法。她是個懶得用情的女人,一直都是。既已接受他,也習慣他了,她是斷不可能放棄自己經營多年的感情,雖然她並不很積極,但他知道,那已達她的極限。
他重新執業沒多久,百廢待舉,所以他的工作十分繁重。並非不願多花時間在夏組琦身上,而是,他相信她跑不掉。
他早早就調查了那日在病房中和他女朋友擁吻的男子——郭力恆。所有的相關資料裡,最重要的是——服刑三年。
單衝著這一點看,張人傑便放心了。夏組琦是個連在公共場所和他牽手都覺得丟臉的女人,她會在病房裡犧牲色相,不過是為了氣他。
所以,他把大部分時間用來作事業上的衝刺,他急著把延宕了兩年的進度補上。
可是,今夜他等在夏組琦的住處外。等的不是她,客廳的燈是亮的,她早就回家了;他等的人是郭力恆。
他打到夏家的電話,有兩次是男人接的。他一聽不是夏組琦的聲音便掛斷。
今夜他要親自前來證實,她是否跟那個男人同居。
屋內,夏組琦為郭力恆等門。她已很久沒這麼做了,今夜是想聽聽有關信用卡被盜用一事的後續報導,所以才呵欠連連地坐在客廳裡,守著電視守著門。
「你總算回來了。」她一聽見門上的動靜就朝門口移動。
「怎麼還不去睡呢?」這是他標準化的問題。
門關上不到十秒,門鈐又響了。
郭力恆開了門。
張人傑手捧一東鮮花的形象立刻映入兩人的眼簾。看不出誰的反應較快一些,郭力恆和夏組琦幾乎是同時朝對方緊靠而去,郭力恆更是自然地將手臂攬在夏組琦身上。
「人傑,這麼晚了,來我家有事嗎?」她很配合地將一隻手摟在郭力恆的腰際,問話的口氣甚是沉著。
張人傑雖然對兩人之間的親暱狀感到氣憤,但一時間也不便發脾氣。
「小琦,既然你家裡有客人,那麼我們就出去走一走好了,我有點事想找你談談。」他客氣地對她說,不客氣地望了郭力恆一眼。
她只是求助地望著身旁的郭力恆,什麼也沒說。
「你想跟他談談嗎?如果不想談,我就請他離開。」郭力恆沒有發現自己這一句台詞,跟上回在病房裡那一句完全一樣。
張人傑忍無可忍,兩手立時握拳,雙目泛紅。
「郭力恆,你馬上放開小琦,我跟她之間的事,輪不到你說話!」
郭力恆的回答是——把夏組琦摟得更緊一點,毫不畏懼地回視他。
「請你自重,別企圖激怒我。」張人傑胸前一陣明顯的起伏,他正在努力控制情緒,「我不會動粗,因為我不想坐牢!」
夏組琦感覺出郭力恆摟在她肩上的手鬆了些,但立刻又加重了力道。
「我跟你出去。」
她突然對張人傑這麼說,繼而看著郭力恆,示意他鬆開她。
莫名的激動還衝擊著郭力恆,但他尊重她的決定,任她隨張人傑出了門。
「想去哪裡?」
出了夏家之後,張人傑一路無言,夏組琦也是,直到上了車,張人傑才開口。
「哪也不去,有什麼話你就在車上講吧。」她的聲音裡有明顯的氣憤。
「小琦,你何苦這樣作賤自己?只為了報復我在病中對你的寡情?」
「作賤自己?」她的氣憤又添幾分。
「我說錯了嗎?你真的跟他同居了嗎?我不相信。」他哼一聲,「你知道他的底細嗎?你何苦為了氣我跟他假扮一對愛侶?小心惹禍上身,他不務正業,還坐過牢,你知不知道?」
她急喘了好幾下才說話。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說他不務正業,這一點我不認同。我知道他坐過牢,那又怎樣?他不過是犯了必須接受法律制裁的錯,錯誤的種類很多,沒有人不犯錯的,你和我也一樣會犯錯。難道你只是為了賺委託人的錢才替他們辯護,你並不真看得起他們?」
她難得的激動不免令他吃驚。
「我知道你還是念著我們的感情——」
「如果這是你真正想說的話,我想我們已沒什麼好談的了。」她立刻要開車門。
「小琦,對不起,請你別下車,我的話還沒說完。」
她再次坐好,「請你長話短說。」
「為什麼你今天對我這麼不友善?」
「人傑,」她耐著性子,「夠了,真的夠了,我以為我已經把該說的都對你說了,你為什麼這麼看不開呢?」
「你真的不愛我了?」
她輕歎一聲,思忖著張人傑究竟是如何看待與她之間的感情。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可能不重,至少沒重到讓他的彈性空間為她作調整。她只是他棋盤上一粒可以隨時被犧牲掉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