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這裡是醫院,我是你的病人?」
「病人外出都是偷跑,你不算啦。」
「謝謝。」
嘴裡謝著,他心裡卻不敢恭維她。
「你有這種等門的習慣,我就累了。」他一派無辜。
「你不要有負擔,」她安撫著,「我也不可能等得太晚,累了我就會去睡覺,睡不著我可以喝杯熱牛奶。」
「你千萬別吃安眠藥,拜託!」他聽得害怕,「我不希望再有女人為我死。」
「不會的,我家沒有安眠藥。」
「那就好。」他將柳橙汁喝光,準備向她道晚安,「你可以放心去睡了吧?現在。」
「好,馬上就走。」她也從沙發上站起,「我媽今天打了電話給我。」
他還沒走到房門口就回頭了,「她知道我住在你這兒了?」
夏組琦邊往自己的房門,邊回答:「你來了沒幾天,她就知道了。今天她吞吞吐吐地問我說,我們是不是不住同一個房間。」
「她懷疑什麼?」
「懷疑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兩人站在各自的房門口喊話。
「那你怎麼說?」
「我的回答不適合在此時此刻告訴你。」她朝他擠擠眼,「晚安。」
她先進了房間。
郭力恆希望這屋子裡有安眠藥,因為他需要。
夏組琦最後那一句話,那一個眼神,害他一整夜失眠。
夜裡,他洗了兩次澡。不是因為太熱,室內其實涼得需要蓋被子睡才不會感冒,洗澡是因為睡不著,他本可以寫歌,無奈定不下心。
好不容易敖到天亮,他乾脆坐到客廳來了,聽見夏組琦房裡有動靜,他還很賢慧地出去買了兩份早餐回來,外帶兩份報紙。
女醫師穿戴整齊,出了房門。
「哇噢!還有早餐耶,」她意外地發現他坐在餐桌前,「奇怪了唷,我晚睡並不表示你得早起吧?通常這時候你還在睡覺的,不是嗎?」
「你夜夜等門,害我愧疚得睡不著,所以就早起,買早餐回來贖罪。」他攤開報紙,把一雙兔子眼盯在上頭。
「自己有心事睡不著,別賴在我頭上好不好?」她不客氣地坐下,開始享受現成的早餐。老媽嫁人之後,她已很久沒有這等景況了。
「知道我為什麼睡不著,還不趕快把話說清楚!昨天你到底留了哪一句沒說?」
知道自己瞞不過她,郭力恆索性也不看報了,抬頭就自我坦白。
「我承認我昨晚說得太曖昧了點,其實沒那麼嚴重啦。」
她說到一半,喝了口奶茶,「以後不要買這個了,我的冰箱裡隨時有柳橙汁,喝那個就好。」
知道她不是在吊他胃口,於是他忍耐著。
「我跟我媽說,」發覺他一臉不耐煩,她趕緊接著道:「我們兩個都喜歡半夜有人突然來「騷擾」自己的驚喜,所以才決定不睡一張床。」
盯了她片刻,他大笑出聲。
「為什麼你說這句話不適合在昨晚告訴我?」
「我怕你聽了之後會失眠。那麼晚了,我不想說這些話來刺激你。男女的生理構造很不同,這一點你一定也清楚。」
「謝謝。」他不想在言語上輕薄她,儘管他還是失眠了。她並不真蠢,果然是有點年紀的女人,也許也有點經驗。「快把早餐吃了去上班吧。」
「嗯。你也去補一覺吧,別睡過上班時間就好,要我把鬧鐘借你嗎?」
「我自己有,謝謝。」
她懸壺濟世去了,他去見周公。
白天裡,郭力恆偶爾還會回家看看父親,一起吃頓午飯。
這日他才到社區門口,就被警衛攔下,他簽收了一封銀行寄來的存證信函——給郭曉芝的。
他回家,把信交給父親,郭父看了眼收件人姓名,便把信收進抽屜裡。
沉默在父子間蔓延開來。郭父繼續看他的職棒實況轉播,郭力恆回房裡整理銀行寄給他的賬單,又看了一會兒書,直到父親喊他吃飯才出房門。
「有合適的對象就帶回來給我看看,」郭父淡然開口,「我不會讓你難堪的。只要你中意了,你們隨時可以結婚,我不會有意見。結了婚之後,你們要不要住在家裡,我也沒有意見。」他頓了下,看著兒子,「同居不是長久之計,不要虧待了人家才好。」
郭力恆替父親感到悲哀。他記得從自己懂事起,父親對他的管教就十分嚴格,對他姐姐也是,但從來都是他比較聽話。
曾幾何時,父親對他的要求已經降到如此的低標?坐了三年牢,父親一句責備也沒有;跟人家同居,父親也沒有意見。這不是郭力恆記憶中的嚴父形象。
郭父會變得如此,原因當然是出在女兒身上——對女兒的管教失去原則之後,對兒子就不可能再有原則了。
「爸,我如果要結婚,也只是到法院去公證而已,不會宴客的。」他雖不願意,但還是說了下面這句話:「我們家沒有幾個親友可以請了,我自己的朋友也不多。」
「隨你吧。」郭父除了歎氣,無法有其他的反應了。
郭力恆有些不忍,「爸,也許我有機會帶個人回來讓你看看。」
「嗯。」
夏組琦穿著一套純白色亞麻褲裝,從她房裡走了出來。
「穿這樣行嗎?」她頗為自得,到郭力恆面前站著,等候評論。
「大家都知道你是偉大的醫師,你不必穿這麼純潔的白色去提醒人家,去換一套勁爆一點的吧。」
他剛才確有驚為天人之感,但他還是得惡毒地批評一番。他答應雪莉,要帶夏組琦一起去參加她的生日舞會。本來他想以夏組琦沒空為由,擋掉她的邀請,無奈她打電話到醫院,千方百計地問到夏組琦的休診日,特意把生日舞會改期,目的很明顯,就是要親眼看看郭力恆的女人——她不想上醫院去看,只想觀察兩人的互動情形。
「勁爆一點的?」她面有難色,「你到我房裡來看看吧,看哪一件比較勁爆。」
他跟她進了房間,在衣櫃裡翻了一陣。
「你真的很節儉耶,」他搖頭歎息,「你就這麼幾件衣服?」
「嗯。」她不覺得丟臉,「有你所謂勁爆一點的嗎?」
「你連無袖的衣服都沒有嗎?」他不死心,兩手還在衣架上翻著。
「我不敢穿無袖的衣服。」
「你打卡介苗留下的疤比別人大嗎?」
「沒有。」
他放棄尋找,轉過身問她:「你算高所得吧?」
「算吧,」她點頭之後,又追加一句:「可是我覺得你寫歌好像更好賺耶。」
「我的職業壽命沒有你的長,隨時會夭折。」他又放棄要她掏腰包買新衣的念頭,畢竟今天是因為要參加雪莉的生日舞會,才需要她特別打扮的。「算了,我們趕快上街買一套合適的吧,我送你好了。」
她沒意見,兩人即刻出了門。最後在一家流行少女服飾店裡,郭力恆替她決定了今晚的服裝。
「好無恥唷,叫我冒充少女。」她望著一身新衣!半埋怨著。他為她選了條寬管灰色直筒褲,一件白色無袖縐褶領口的短款上衣,還配上一雙蠶豆型的大頭鞋。離開服飾店之前,他又發現了一對不錯的髮夾,順道買下,夾在她的頭髮上。
「雖是冒牌貨,不過騙倒弱視者應該不成問題。」他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等一下我來開車好了,你開可能會被警察攔下來,懷疑你未成年,還沒有執照。」
她聽了只在心裡暗爽,「別一直說這些PMP的話,該我的好處,一樣也不能減免唷。」
「巴西烤肉外加一份魷魚羹面?」
「記得就好。」
「不會忘的,我們得趕快去雪莉家了。」
雪莉的小窩裡,一片熱鬧溫馨。這屋裡其實無法跳舞,至少在坐了這麼多她的友人之後,所剩的空間不夠任何人伸直手臂。
她只打算在家裡吃吃零食,在眾人簇擁下,對著生日蛋糕許個願,吹它幾根臘燭就好。吃了蛋糕,一群人再一塊兒去PUB裡跳舞。
左等右等,她終於等到郭力恆和夏組琦了。
眾人看見女醫師之後,眼睛霎時亮如星星。阿潘赫然發現,眼前的夏組琦和當年他當兵時所見的照片上的模樣,幾無差別。
雪莉知道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在所有的人都到齊之後,端出生日蛋糕,許了個願忘——忘他就沒有痛,將往事留在風中。
吃完大蛋糕,大伙直奔PUB,人人都準備當只受傷的野獸,在人群中狂舞亂竄。
夏組琦在雪莉家的時候,沒說什麼話,大家像有默契似的,對她點了點頭之後,便沒有更進一步的問題,多半是因為雪莉的關係。還有,郭力恆護得緊,一副不要人家跟她說話的樣子。
到了PUB之後,她更不用說話了,大家都忙著跳舞,沒空理她。
「夏醫師,不介意我和小郭跳支舞吧?」雪莉以壽星的身份,出現在兩人跟前。
「當然不,你們請便。」
郭力恆被她的回答氣死,直怪自己沒在家裡先教她怎麼應付這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