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怎麼突然覺得有點熱?向采蘋下意識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心頭直覺騷動不安。
「肚子餓了嗎?」聿凱問。
聽見他聲音,向采蘋才猛地回過神來。
「啊,是有一點。」她挺直背脊,朝他優雅一頷首。那姿態之完美,彷彿她此刻裹著的不是凌亂的被子,而是穿著大禮服在覲見女王一般。「您好,請問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兒?」
聿凱沒漏看她所有的反應,黑眸中驀地浮現一抹興味。
眼前女子跟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樣,一般會被黑道份子抓來販賣的女人,不是欠了一屁股債,就是被黑心的家人所陷害,唯一的共同點便是教育水準不高,可她卻不一樣。
字正腔圓的標準國語或許還常見,但是那股氣質,卻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夠擁有。那不容易,它得經過長年累月嚴格的要求,父母雙親以身作則示範,還有身邊週遭友輩也同樣重視才得以孕育的優雅──尤其她又那麼年輕,黑虎那幫人說她才十八歲,經過昨晚的貼身相見,這點他非常肯定。
難不成她是所謂的「名門之後」?
只是如果她是,又怎麼會淪落到人口販子手裡?
聿凱光打量她卻不說話,一股壓力無形地朝她逼來,只是這情況對她來說卻不稀奇。從小向采蘋就常被爸媽帶著出入社交場合,對於他人無情的評估視線,她可說是司空見慣。
依舊保持著一貫的優雅,她出聲提醒:「不好意思,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再加兩分。聿凱心想,世上禁得起他打量而不雙腳打顫的女子,伸出手指算算絕對不超過十個。
「坐下吧。等吃完東西,我再告訴妳答案。」他是可以乾脆地告知她,只是不知道這小傢伙聽了之後,是否還有胃口吃這頓遲來的brunch(早午餐)。
聿凱轉身從鍋裡鏟出一盤炒蛋,再彎腰從烤爐拿出仍溫熱的法國麵包,之後才打開銀灰色大冰箱,從裡頭拿出拌好的沙拉與冷肉切盤。
「橙汁還是鮮奶?」他端著玻璃杯發問。
「我要橙汁──」向采蘋答了之後又突然喊:「等一下。」
聿凱停下動作挑眉看她。
向采蘋表情尷尬地指指身上被子。「您不覺得,我現在的打扮不適合上桌?」
聿凱看了看她,心裡倒覺得還好。人美,就算披在她身上的是條破爛布巾,看起來也依舊楚楚動人,只是看她表情──「妳等我一下。」
直到偉岸身驅背轉離開廚房,她緊繃的情緒才一下鬆了下來。她怎麼會這麼累?向采蘋驚訝地感覺自己雙腳正在發顫。才出來多久時間,已經把她累得體虛身乏了?
找把椅子坐下吧……念頭才剛轉過,另一個聲音又隨即浮現。禮儀老師再三叮嚀,在主人還沒有表示之前客人就主動坐下,是件很失禮的事,那麼就再多撐一下好了。為了轉移注意力,向采蘋思索牛仔褲帥男與自己的關係,她怎麼會待在他家裡?最奇怪的是,她剛起床時為什麼全身是赤裸的?
「我沒有女人穿的衣服。」聿凱回到廚房,將手裡拿的襯衫、休閒衫與長浴袍全塞到向采蘋手裡。
她一手要抱衣服一手要拉被子,差點落了個兩頭空。
聿凱眼尖,早一步將她衣服拿走。「我幫妳拿到房間去。」簡單俐落說完他便往前走,也不管身後人會有什麼反應。
只見向采蘋拖著長被子尾巴急急跟上。
「換好就過來用餐。」將手上衣服往臥房一丟,聿凱瞥了她一眼,隨即轉身離開。
五分鐘,穿上長襯衫外披大浴袍的向采蘋再度來到廚房,發覺聿凱早已不在裡頭。
他人正在餐桌前忙著。所有餐點都已經安排妥當,白色厚質的淺盤裝滿兩人份食物,大方地散置在大塊柚木裁成的餐桌上,椅子是木頭椅鋪上厚軟的亞麻坐墊,看起來相當柔軟舒服。
「坐。」聿凱手一指位子。
向采蘋依言坐下,一坐定,她唇角立刻揚起一抹愉快的笑意──果真如同她想像般舒服。
她抬起頭,剛好捕捉到聿凱深思的目光,有禮地問:「有事嗎?」
聿凱搖頭。他只不過是在適應自己的衣服被別人穿在身上的感覺。想也知道身高一八五的他的衣服對她來說會太大,可是她很聰明,知道要利用浴袍上的繫繩,將他襯衫整理得有如女裝的短襬洋裝,外頭再罩上他買了還沒穿過的灰色浴袍,用以遮掩她沒穿內衣的胸部。
聿凱黑眸突然一瞇,不,何止沒穿內衣,她衣襬裡想必也沒穿內褲。
真是神奇!光想那畫面──他的襯衫裹住她完全赤裸的嬌軀,昨晚用手指,或用身體滿足了她七、八回的他,竟還是能馬上起反應。
她是截至目前為止,第一個能在他醒過來後,仍會想見的女人。他從沒跟女人過夜睡過,通常在飯店做愛完後,他便會喚來康要他送她們回家。
聿凱將自己分得相當清楚,他用Ken的身份與之接觸的人,就絕對不會看見他私底下的那面。誰能想到,一個冷靜、果斷、無情,財富足以毀掉一個中小型國家,引發世界經濟震盪的財經鉅子,竟然會是個願意親手下廚,喜歡坐在窗邊賞海景的孤獨男人呢?怪的是他竟會想到把她帶進他的城堡中……
聿凱回憶昨晚自己為何會做出那種決定?好像沒什麼理由!低頭看著她秀白如瓷般的小臉,他當時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地點,就是眼前這屋子。
但話說回來,小傢伙跟這屋子的氣質挺速配的。
一邊思考,聿凱邊伸手捻了塊沾著牛油的法圍麵包吃著,坐在離他九十度角位子上的向采蘋一見他開動,她才跟著拿起湯匙,舀了一口濃湯無聲地啜飲。
她真的很有教養。打小在老西堂堂主嚴格的培訓下長大,聿凱很有自信能夠從人們臉上與身體肌肉的細微反應,辨認出對方的底細。他不著痕跡地觀察向采蘋每一個吃飯的動作。
完美的西式用餐禮儀,上桌第一先喝湯,然後吃麵包,緊接著用的是冷肉與他剛親手調的生菜沙拉。看得出來她很餓了,可是仍舊能保持一貫的優雅而不顯狼狽──
她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滿心頭的問題一直按捺到她放下刀叉,手執玻璃杯啜起橙汁時,聿凱才出聲提問:「昨晚的事,妳還記得多少?」
「嗯──」向采蘋放下杯子,垂低眼眸很費力的思索。或許是先前被藥物控制的次數太過頻密,以至損傷了她腦子某些記憶回路。
「我真的想不起來。我只知道我叫什麼名字,我從哪裡來,我在哪裡讀書,我爸媽是誰,我最後的印象是我搭飛機來紐約,然後……等等──」說到這向采蘋驀地瞪大雙眼。「我現在還是在紐約嗎?」
聿凱點頭。「這裡是長島。」
「噢──」她大感放心似地點了點頭。「這樣我就放心了,我是過來參觀MoMA(紐約現代美術館)的。」
她這個答案讓聿凱皺起眉頭。「妳什麼時候到紐約的?」
「十五號,八月十五。」
一個禮拜前。聿凱心想。「妳知道今天幾號嗎?」
向采蘋搖頭。
「八月二十三。」聿凱吐出日期。
「這怎麼可能?!」向采蘋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她竟白白過了七天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她跌進腦中回路翻找記憶,一雙秀眉緊鎖。思緒紊亂,像纏成一團的棉線球。隱約記得一些兇惡的聲音,她哭叫痛罵的聲音,還有疼痛,然後是……
喔,天吶,她頭好痛!不由得雙手捧住嗡嗡作響的腦袋。
聿凱面無表情地注視她所有反應,直過了好幾分鐘,才見她抬起蒼白如紙般的小臉,定定地回視他。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問的問題,我怎麼會在你這裡?」她雙手攤開,試圖想用手上動作,來補充她無法說出口的話語。
聿凱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後一點頭。「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告訴妳。」
從他是在哪裡發現她開始說起,只略去最後結標的金額。聿凱說得很慢,每說一段話,就會停下幾秒鐘讓向采蘋消化。只見她一張臉又白又紅的,隨著他吐露出來的事實反覆變換。
這怎麼可能?!這不是真的!向采蘋低頭瞧著自己的雙手,突然間她覺得這雙手好陌生。他說她曾經用這雙手撫摸他身體,還在他的碰觸下……發出呻吟?!雖然他也說明一切都是因為藥物的關係──
事實的打擊太大,以至於教她忘了爸媽與禮儀老師他們的叮嚀──淑女不可大聲尖叫,吵架於事無補,只會讓人心煩……這些東西她全忘了,她腦中閃過的第一個聲音便是──
「你好可怕!」向采蘋咚一聲地往後彈,雙眼驚懼。
這個人怎麼能在對她恣意的玩弄過後,還能擺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弄了這麼一桌菜,甚至還親切地拿衣服給她,招呼她過來吃飯?真的是太噁心、太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