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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岳靖

  隔壁雙層樓房一樓的綠窗扉裡,探出一顆頭。「咆哮什麼!你這個搞孤僻的爛傢伙!」虎大將邊回吼,邊走出家門,冒雨跑上皇廉兮所在的陽台。

  皇廉兮一見虎大將,旋即回身,走進房內。

  「米雷在我家。」虎大將說了句。

  皇廉兮又出門,大步往雨中走,下了階梯,聽見一樓傳出的電鑽機械聲像針一樣穿進他耳裡,加深他的暴躁。

  皇廉兮越走越快,像頭瀕臨瘋狂的野獸,撞開雙層樓房正門。

  房裡流洩著慵懶的香頌樂曲,大壁爐的火光烘得室內正溫暖。格麗、米雷、柏多明我夫妻和他們的兒子,坐在窗邊的圓桌,吃著美味午餐、賞著雨景。可能是雨滴打窗玻璃的聲音太大,或者,香頌樂曲太動聽,誰也沒注意到凶狠狠闖入的皇廉兮。

  「格麗,這個義式辣牛肉卷很好吃。」美麗媽媽白靄然即使咀嚼著食物說話,聲調依舊清晰悅耳。

  「讓妳家的『白貝雷帥哥』來學吧。」曾經因丈夫賭輸牌而失去「自由身」的藍帶廚師格麗,一向喜歡調教男人進廚房。

  「好啊,我來學!」格麗口中的「白貝雷帥哥」柏多明我,為了愛妻什麼都肯做。他站起身,抱起坐在幼兒餐椅裡打瞌睡的兒子。

  「柏哥這下可成了廉兮大哥的師弟了。」米雷笑著拿起冰桶裡的葡萄酒,往柏多明我杯中倒酒。「柏哥,你可別像廉兮大哥那樣--死了味覺,那麼多餐了,居然沒嘗出每一餐都少了些味道--」

  「米雷!」皇廉兮吼道,走到桌邊。

  「唷!出關了呀?」格麗過度驚訝的表情,添了調侃成分。

  皇廉兮隱怒地盯住米雷,道:「肋眼牛排少了紅酒醋!」

  米雷縮了縮肩,抓抓一頭鬈發。「嘿嘿……」乾笑著裝傻。

  「什麼紅酒醋……」虎大將從門外進屋,風涼地說:「哎呀、哎呀,原來只對酸味敏感啊。」他坐在妻子身旁,拿著餐布擦擦身上的雨水。

  格麗說:「我要斷絕與你的師徒關係。酒館重建後,可別再打著我的藍帶招牌攬客喔,廉兮少爺--」

  皇廉兮皺眉,針對米雷。「這是怎麼回事?」

  米雷看向虎家大人--虎大將與格麗同時遞個眼色,他才說:「廉兮大哥,你沒出門這段期間吃的東西,鹹甜苦辣都少過,結果你只嘗出今天少的酸味。你最近真的很不對勁--是格麗姊出這個主意要讓你走出風車塔的……」

  皇廉兮是一個對食物味道相當敏感,並且講究精確的人。他跟格麗學廚藝時,格麗發現這個看似溫和如春日清風的皇家少爺,其實很好被惹怒--他對食物味道的吹毛求疵,可說是已達偏執境界。只要給他一點點味道不對的食物,他就會跳腳。

  皇廉兮也許對什麼事都不容易生氣,但最無法忍受吃自己覺得少了味道的食物。他難搞,所以自己鑽研食譜、學藝、開酒館,做自己愛吃的東西、賣自己愛吃的東西。

  「以前,你只要嘗到一點不滿意,馬上就找人家廚師教訓一番。」格麗開口,嬌笑地說:「最近,你倒是很好養呢,廉兮少爺。」

  「廉兮,你是不是忙過頭,生病了,讓他幫你看看吧?」白靄然溫柔地詢問著,拍拍站在身旁的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將臂彎裡熟睡的兒子交給妻子,往皇廉兮靠近。「我可是個領有國際醫療證照的醫師--」

  「不用麻煩。」虎大將打斷柏多明我。「我看他沒生什麼病,只是要紅酒醋。讓我想想……」嗓音停了兩、三秒,茅塞頓開地揚聲說:「紅酒醋!就是那種混合橄欖油、加點黑胡椒,用來沾白麵包吃的紅酒醋嘛……農場多的是,而且還是裝在樗木桶裡的特級陳年醋,夠酸的咧……米雷,趕快帶你廉兮大哥去取一桶回來吧--」

  皇廉兮猛地轉身,離開這幢該死的房子。房門砰地關上,與他闖進來時不一樣,這回,大家都聽到了,八隻眼睛目送他出去。

  有人在說:「要不要賭他會不會去農場取醋?」

  皇廉兮回到風車塔二樓,倒掉那盤肋眼牛排,換吃螃蟹醬義大利面,才吃一口,便將它也送進馬桶裡。

  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他真的食不知味嗎?

  是的,他只對酸味敏感。他想到後飛雲與達遣駕駛那艘該賠給他的帆船,揚帆回加汀島,他心頭就湧起一股酸意,連喉嚨都感到緊縮燒灼。該死的,莫非他得了那種叫做「胃酸逆流」的病,或許剛剛真該讓柏多明我瞧瞧。

  皇廉兮走到窗台邊,視線穿透雨幕,望向海邊。後飛雲拿著絨面相本來的第二天清晨,他從窗台望出去,發現船不見。吊船桿附近沒有她刷船的身影,她悄悄地走了,甚至偷走他的東西!

  那是他的船!她怎麼可以跟達遣把它當成「愛之船」!

  窗板呼地關上。這陣風來得恰好,皇廉兮轉身進暗房,拿出近日洗好的照片,找出一把舊雨傘。打傘出門,往碼頭方向走。

  雨很大。他的身體本就淋濕,可以不必要撐傘;他有種體認--雨下越大,越不該待在室內,在外面晃蕩或去衝浪,都是個好主意。沒必要使自己成為陰鬱善感的詩人。

  他走了很長的路,閒逛夠了,到達長輩皇蓮邦的海濱別墅。管家將他迎進門,遞上乾毛巾和毯子給他,再帶領他進入有壁爐的二樓小廳。

  他坐在雙人沙發裡,把帶來的照片放在鋪了絲綢墊的桌上,喝了一杯熱茶。

  管家問他要不要用餐。他說不餓,什麼都不想吃。管家又幫他倒了杯茶,才離去。

  等了半個小時,皇蓮邦西裝筆挺地走進來。「拿照片來給天蓮嗎?」他往壁爐口的公爵椅落坐,一向冷然尊貴的俊臉浮現一絲柔色,說:「天蓮進入懷孕後期了,隨時會有狀況,我送她上高原,由蘇林醫師照顧,我比較放心。」

  皇廉兮神情一恍。「恭喜你快要當父親了。」

  皇蓮邦唇微挑,摸著左手無名指的戒指,盯著爐火。「廉兮,」他嗓音悠遠,若有所思地。「我想做一系列兒童科普,讓孩子們知道青椒、番茄、南瓜花、綠花椰菜、紅蘿蔔……是他們的好朋友。」

  皇廉兮目光定住,看著皇蓮邦,爆出笑聲。「長輩--你的孩子都還沒出生,你就擔心他以後會挑嘴偏食?」他突然覺得,揚天蓮嫁給他這個長輩,是可以得到幸福的,比一般人更加甜蜜的幸福。

  皇蓮邦斜瞅皇廉兮。「有這麼好笑?」嗓音沉冷。

  皇廉兮撇嘴,拉拉半濕不幹的衣服,正襟危坐地說:「住在菜園灣,是不會偏食挑嘴的。」

  「是嗎?」皇蓮邦站起身,走到皇廉兮前方,看著桌上的防水袋。「你就很挑。」

  皇廉兮皺一下眉,沒說話。

  「聽說你最近忙著洗照片,可惜天蓮得休息一陣子。你新作的出版時間,我已吩咐Sergio做調整。你有一段悠閒時間可逛蕩,或者,你想參與兒童科普--」

  「長輩,」皇廉兮打斷皇蓮邦的嗓音。「我的工作跟生活是結合的。潛水和攝影本來就是我的興趣,就算閒逛閒蕩,我還是會出海潛水。至於出版的事,由你全權決定就好。」

  皇蓮邦頷首,指著桌上的照片。「這些照片你就先拿回去,過一陣子再給天蓮看。」其實,他大可將照片帶到高原給妻子,但妻子的個性,他瞭解,若讓她看了照片,她肯定不眠不休開始工作。

  「我知道了。」皇廉兮伸手拿防水袋,站起身。「先告辭了。」他點一下頭,往廳門走。

  「廉兮,」皇蓮邦叫住他。「你對碼頭一帶的人事比較清楚,可以問問那些孩子,他們小艇上掛的旗是誰畫的,我想請那人擔任兒童科普系列的畫者。」

  皇廉兮腳步定住。「你說的是虎洋他兒子的小艇嗎?」

  「不只一艘,所有孩子們的小艇都掛了旗--」

  皇廉兮沒把話聽完,便走出廳門,離開皇蓮邦的別墅。

  ☆☆☆☆☆☆☆☆☆☆  ☆☆☆☆☆☆☆☆☆☆

  皇廉兮跑到港口,站在專門停靠孩子們小艇的碼頭堤岸上。後飛雲只畫了虎千風的小艇旗,就離去,哪來那麼多小艇旗?

  孩子們的小艇像葉子一樣,編串在一起,棲靠著碼頭。帆都收了,只剩桅桿上的旗子被雨淋濕。皇廉兮跳下堤岸,站在其中一艘小艇中,身子擺動了一下,馬上找回平衡,動手攤開旗幟--一個擬人化洋蔥。是了,這圖跟虎千風的擬人化番茄系出同源。什麼時候畫的?那日在風車塔一樓,明明只有一張小艇旗布畫。莫非後飛雲還在菜園灣?

  「廉兮先生?」一個巡港員站在堤岸,看著小艇上淋雨的男人。「是廉兮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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