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十年後,他再度出現。」
娟子點點頭。
丹青覺得不可思議,「你仍然愛他,你心無芥蒂?」
娟子自己都忍不住訕笑,不加以否認,即表示默認。
世上擠滿異性,她卻與他糾纏十餘年,夠了,要不結合,要不分手,要不結合之後再分手,這樣拖下去,兩個人都會垮掉。
娟子輕輕說:「他這次來,也是為了結婚。」
丹青歎口氣,看樣子極難結得成功,而他倆,再難有第二個十年。
「禮服都買好了,掛在樓上的衣櫃裡。」娟子又笑。
丹青覺得她不應該笑,又不是在說什麼愉快的事。
娟子的笑意越濃,氣氛越是詭秘,丹青寒毛忽然都豎了起來。
「你沒有見過我那套禮服吧,很漂亮,有小小頭紗。」
娟子的聲音很低很低,像是囈語。
丹青把手按在她肩膀上,「阿姨,你累了,去睡一覺。」
「也罷,丹青,你回去吧。」
聽他們大人的故事,聽得頭痛。
丹青掩上補過的玻璃門,一抬頭,便看到紅色小跑車。
司機看到她,響號,「阮丹青,送你出市區。」
丹青冷冷說:「林健康,此刻就算下冰雹,我也不上你的車。」
林健康滿腔委曲,「你還恨我?」
「誰有空恨你這種人。」
「看,丹青,就因為我同小由沒有結合,你就譴責我一生?」
丹青停下腳步來,「我勸你立刻把車駛走。」
「丹青,你別傻了,我知道你好心地,代小由抱不平,淡這完全是不必要的,小由早已經找到新的男朋友,人家如膠如漆,情況熱烈。」
丹青轉過頭來,「真的?」
「我騙你是小白兔,你看,大家各得其所,誰都沒有吃虧,你又何必咬定我是壞人?」
這林健康一嘴歪理。
這麼快,這麼快就找到新的伴侶?旁觀者還替她不平,她的傷痕卻早已痊癒平復。
這算不算諷刺?
「這裡附近的人都知道小由與其蜜友天天在轉角小沙灘海浴,你去一看就知道。」
丹青真想過去看個究竟。
「公眾場所,不算窺人私隱。」林健康加上一句。
說著洪彤彤來了,照規矩敵意地瞪著丹青,她的日子也不好過,既從別人手中搶了男友過來,又怕別人把他再度搶走。
難為林健康,像戰利品,自一個女孩手中轉到另外一個女孩子手中,一點自主權都沒有,居然還洋洋得意。
丹青別轉頭就走。
沙灘就在停車場邊小路下邊,丹青身不由主地兜過去。
走到海旁,丹青深深吸一口氣,空氣清新帶著鹽花香。
她坐在石階上,用手遮住陽光,看那忽綠忽藍金光萬道的海水。
一整個夏天,丹青都沒有來過,去夏一下水,被水母蜇了一下,待傷痕褪卻,已經失掉興趣。
比起今年夏天,去年一點點小挫折,還真不算一回事。
潮汐沙沙打上海灘,又退回去,新月形灘頭並無泳客。
有人。兩個人正漸漸向岸邊游近,看樣子還是健將。開始是兩個小黑點,漸漸看出是一男一女。
終於聽到他們清脆的嘻笑聲。
那女子先躍上水來,一身薔薇色皮膚,穿著小小泳衣,身段無瑕可擊,濕發搭在肩上,像出水芙蓉。
丹青認得她,她正是顧自由。
她的男伴也上來了。
丹青看清楚,不禁如雷殛般呆住。
胡世真,是胡世真。
他,竟會是他,原來他天天在這個沙灘上陪小由嬉戲。
丹青巴不得立刻轉身跑開,回去洗乾淨雙眼,可恨雙腳似釘在石階上,無法動彈。
這時,他倆揮一揮身上水珠,也看到了丹青。
顧自由搖手,「丹青,是丹青嗎,下來呀。」
丹青眼前冒起金星,陽光,一定是陽光刺到眼裡。
胡世真沒有太大的意外,像是知道遲早會碰見丹青。
他在沙灘上躺下。
小由迎上來,「丹青,好久不見。」
丹青指著胡世真,「你同他在一起?」
小由點點頭。
「你知道他是誰?」
小由順手取過一條沙龍裙子繫上,掠一掠頭髮,格格笑起來,「他叫胡世真,不是嗎?」
到這個時候,丹青已經知道無法與小由理論,只怔怔看住她。
「丹青,你怎麼了,你臉色好難看。」
「你同他在一起?」丹青再問一遍。
「是。」顧自由答:「你不為我高興嗎。」
「你們到什麼地步了?」
「嗨嗨嗨,丹青,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是你的人吧。」
小由邊說邊笑便攬住丹青的手臂,丹青出力掙脫她。
小由怔住。
丹青絕望的眼神使她震驚。
胡世真在那邊發言:「小丹想知道什麼,讓我告訴她。」
丹青發覺她的腿可以移動了,她飛奔上石階,聽見顧自由問:「丹青是怎麼了,這不像她,我追上去看看。」又聽見胡世真說:「不要去,她沒事的。」丹青已經跑遠了。
一頭一額是汗,她靠著公路車站的欄杆喘息。
「丹青,我正找你。」
她轉頭,看到喬立山,如看到救星一般,嗚咽地說:「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你為什麼不來看我?」
喬立山一向覺得丹青冷冷的十分能說會道,是個獨立伶俐的女孩子,此刻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神情驚惶,他不由得著起急來。
「不是有人欺侮你吧?」他追問。
丹青搖搖頭。
喬立山鬆口氣,「這幾天我一直忙著照顧師傅,你那邊發生什麼事?」
丹青回過神來,這才發覺緊緊握著喬立山的手,兩個人的手指與手指緊緊交叉在一起,很舒服很有安全感,她不願意鬆開,心裡比較踏實。
「我剛才到咖啡店找你,季小姐說你已經下班。」喬立山端詳她,「你看你臉色慘白,似見過鬼似的。」
丹青情願剛才見的是兩隻無常鬼。
只聽得喬立山說:「現在好一點了,手心也開始暖和。」
他放開丹青的手。
丹青問:「艾老先生走了沒有?」
「明天動身。」
「老人家適應得這麼好,真不容易。」
喬立山說:「我也佩服他,但有時神情也很恍惚,一次叫我打電話把師母自咖啡店叫上來。」
丹青惻然。
「我說師父,你知道我辦不到。他猛地想起,便回房去,緊緊關上門,半天沒有出來。」
丹青抬起頭,「喬立山,你認不認得真正快樂的人?」
「這個問題,人類問了有幾千年,都得不到答案,你希企我站在路邊馬上給你答覆?」
丹青笑了,她跟著喬立山上車。
「來,我們出市區再講。」
喬立山當然不是木頭人,如果到現在還覺察不到丹青流露的傾慕之情,也未免太不敏感了。
就因為這樣,他更加要小心翼翼。
丹青問:「我們去哪裡?」
「送你回家。」
「什麼,你不約會我?」
「丹青,我比你大很多。」
「胡說。」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
「那算得什麼呢。」
「對,不過是區區兩個代溝。」
丹青不高興,「別把我說得那麼幼稚。」
「你應該與同年齡的朋友一起玩。」
丹青想到張海明,遺憾的說:「但是,他們都幼稚得不得了。」
輪到喬立山笑。
這是成長的律例:大人不瞭解他們,同年齡的小朋友不懂事,生活沉悶無匹,是以心特別躁,意特別煩,臉上的小皰不肯平復下去。
喬立山也經過這一個階段。
丹青問:「真的沒有地方可去嗎?」聲音小小軟軟,央求意味很重,一她性格來說,已經作最大委曲,阮丹青,不像是一個常求人的人。
喬立山不忍心,他猶疑一刻,「這樣吧,到我處聽音樂吧。」
「好極了。」
丹青就是不想那麼早回家。
「只是,單身一個女孩子,到獨身漢公寓,方便嗎?」
「看是誰的公寓。」丹青看他一眼。
「你好像對我很放心。」
「我很清楚你的為人。」
喬立山揉一揉鼻子笑起來,「你所看見的,不過是表面現象。」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很多女孩子都這麼說,結果錯得一塌糊塗一敗塗地。」
娟子阿姨,丹青立刻想到娟子阿姨,她的心一沉。
「溺或許不知道,」丹青輕輕說:「艾老太太在生的時候,答應把你介紹給我,有她做擔保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丹青平時不會這麼大膽,今天卻率性而為。
喬立山意外,「師母真的說過?」
「我不會騙你。」
「其實我並不可靠。」
丹青嗤一聲笑出來,「你放心,我不會纏住你,別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好讓我死了這條心。」
喬立山只得尷尬地笑。
丹青只覺他一言一動皆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瀟灑之意。
十八九歲的小男孩就是少了那種味道。
喬立山住在他大哥的家。
兩兄弟都未婚,他說,到了這種年紀,還不打算結婚,或許就一輩子不會結婚了。
丹青聽了這樣的話,完全無動於衷,喬立山不得不承認小女孩子可愛,換了個廿七八歲的大女孩,聽到上訴論調,不多心才怪,一定認為對方沒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