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真是個笨蛋!」她齜牙咧嘴地說。
初雪笑了笑,「或許是吧。」
想不到她是這種反應,品藍楞楞看她半響,又長歎一口氣。
「算了,從小你就死腦筋,我就說那裡頭肯定都塞水泥,我也不管了,等你自己跌倒了,受傷了,別來怪我沒提醒你。」她沒好氣道。
初雪抓過她的手來大力地猛搖,「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哪天我真受了傷,肯定不會忘記找你。」
「呿,我才不管你呢!先說啊,本小姐有偉大的志向,要學英文、學中文,考公職,作老師,將來教育英才,我很忙的,可沒空管你。」
初雪聽得笑了起來,「哇,好懷念喔!你還是像從前一樣,有一堆夢想,永遠也不嫌累。」
她也想起來了,冬天的北海道,白花花的銀色世界,她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在課餘喜歡挨著彼此取暖,聽對方訴說夢想。
「說到夢想,」品藍突然想到。「你不是說,很嚮往類似你父母那般的愛,說自己也要找一個男人,陪你一起留在北海道,種田、養小雞,自給自足,平淡過日。你不要告訴我,你挑中的人是他吧?」
她那樣吃驚的語氣,引得初雪頭次正視這個問題。
「不會吧?」品藍哎哎叫,「那個大少爺,他可能連個燈泡都不會換!天啊,他知道不知道北海道連抽水馬桶也不能用?」
「其實,我沒跟他提過。」其實,她還沒想得那麼遠。
「品藍。」不知誰在另一頭叫。
「喔,我的工作在呼喚我了。」她站起身,又回頭說:「喂,你最好早點告訴他,我保證,沒有說兩句話,他一定飛也似的就跑了。」說著,她也是飛也似消失在轉角。
是嗎?邁克會這樣?初雪咬起唇,陷入深深的憂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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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藍匆匆走到另一頭的角落,那裡站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她衝上前去,語氣激動地報告說:
「打擾了。我照你說的,一五一十全告訴她了。那個,請問邁……長野樹真有那樣壞?」
「認識初雪前,是。」
「那、那、那怎麼辦?初雪怎麼辦?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歡他。」
「你小點聲。」老人不悅地看她一眼。「我說的是認識初雪前。最近他幾乎時時和那女娃黏在一起,已經有很久不到夜店那類的壞地方去。」他神秘地微笑一下,「也許他的預言會成真。其實啊,我私心底也是這麼盼望的。」
品藍皺著眉瞪他,「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讓我去跟初雪說那些有的沒的?這樣會打擊他們的愛情耶!」
「我是在試練。」
「試練?」品藍打鼻子裡出氣,「你說得真好聽,要他們真吹了,我看你怎麼對你那死去的朋友交代。」
「等著看吧,看看愛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你到底在打什麼啞謎?不能先透露給我知道嗎?人家關心初雪,我很急耶。」
老人持續地微笑,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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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由計程車上下車,拉著推車走上通往邁克家的木道。邁克家的巨宅建立在海岸邊的巨大岩石上,面對著萬傾波濤的日本海。
據邁克說,這條木道是房子的根基。因為緊臨大海,所以屋子的防潮、通風效果必須做得非常好,這條木道是空心的,堅實的木板底下有通風排氣的管道。
初雪矮身席地而坐,伸手輕輕去描繪木頭的紋理,能看出這是上好的木頭。原木的顏色在陽光下發出淺淺古拙的氣息,木頭經年累月而不見任何損害,可以想見建屋之時花下多少心血精力和金錢。
其實從屋子的擺設、建構就能看出屋主的財力雄厚驚人。巨宅立在私人海岸邊上,光室內面積就超過百坪;每一間房都經過名家設計;客廳則有大片落地窗,面對著海天一色;起居室的牆邊爬滿了綠意盎然的常春籐,邁克說,這間房是夏天用來睡大頭覺的。還有她目前暫居的臥室,天花板鑲嵌著透明玻璃,可以看見無垠夜空裡閃爍的繁星點點。
邁克曾經想帶她參觀,讓她自己挑選房間,但是她拒絕了,她不敢看。怕瞭解得愈多,她就愈發覺他們之間天差地別的不一樣。
和品藍談過之後,她愈來愈感到害怕,害怕那棟樣品屋一般美的豪宅;害怕看見邁克坐在高腳背椅上,喝著上好咖啡,倚著藍天白雲閱讀英文週報的模樣。
初雪自己也難以明白,為什麼她會忽然想得這麼多?她一向樂觀,秉持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方式做事;一向認為事情尚未發生,多想無益;也一向看不起凡事想的比做的多的人。可是,到今天,她自己居然也變成這樣的人?!
初雪苦苦笑了起來。難道,真是愛情惹的禍?真是愛得深了,就變得不再像自己?
那麼,她到底有多愛邁克?邁克呢?也是以同等的情回應她嗎?
她楞楞站著,海風將她的頭髮吹得又高又直又狂亂。遠處,怪石嶙嶙的巖岸邊,有四個人也正在觀察她的舉動。
「嘖嘖嘖,看來你的話真的發生作用了。」
「這怎麼能怪我?」品藍哇哇怪叫,「那些話是老伯教我說的。」
「噓,你們小聲一點,讓她聽見可不得了。」
「放心吧。」榆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這裡風大,而且她應該也沒空注意我們。」
老人轉過頭來面對無垠的萬傾波濤,現在正是漲潮時刻,海水拍岸驚濤駭浪,真有氣勢萬千之威力。
他們一行四人,一直等在邁克家的海岸周邊,觀察初雪和邁克兩人的互動。
「你們覺得,初雪一個人在想什麼?」
「哈,我知道。」與榆葉同行的日向忽地跳到榆葉身邊,親密地攬住他,含情脈脈道:「在想,我們之間是多麼不一樣啊!我們可以相愛嗎?我們相配嗎?我會不會配不上你?」
「少噁心好不好!」品藍看得雞皮疙瘩掉滿地。
「是啊,光天化日之下,兩個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日向和榆葉錯愕的相互對視,都忍不住想笑。
品藍也哎哎叫,「老伯,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你還光天化日、成何體統的咧,落伍了啦!」
「總之,初雪就是在想她和邁克之間的差異,這是愛得深時會有的遲疑和擔心。」榆葉坐直身子,徐緩地說。
「這點我同意。」他的同志愛人附和,「我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最能體會這種心情。」
「但是我個人以為,愛情這種事,由心而發,由心而主宰,跟現實並無多大牽涉。家世背景上的差異,只要他們兩人都不在乎,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更何況,兩人還都是孤兒,無牽無掛,更省卻了兩個家庭結合可能有的麻煩。
「沒錯。」日向大聲道。
「喂,問一下好不好?」品藍抿嘴,「萬一,走不過去,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他輕鬆地說,「大不了就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
天啊!品藍瞪著他看,無聲呻吟。
老人緊蹙著眉頭,榆葉安慰他道:
「放心好了,我看得出來,他們都對彼此動了情,事情應該不至於走到那樣糟糕的地步。」
「我也看得出來啊。」品藍叫,「就是看得出來才覺得奇怪,他們的情明明如海那樣深,別人都看出來了,為什麼他們還會對彼此缺乏信心?」
「你不知道啊?哈,我肯定你沒有真正愛過。」
實在教人氣結,她雙手叉腰問道:「好呀,倒要請教,你有真正愛過,你來給我解釋解釋,現在是什麼情況?」
日向得意洋洋地告訴她,「這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近鄉情怯這詞你總知道吧?身在愛情海中的人呀,多半有這個困擾。」
品藍氣鼓了雙頰,偏偏無一言可駁,索性別過頭去,不理他。
「歸結來說,初雪和邁克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無法彼此信任。你們有沒有什麼法子,幫他們一把吧。」
「老伯,」品藍實在很訝異。「你不是一向很反對他們?你說初雪是個好孩子,不能教邁克糟蹋了;你甚至還讓我去對初雪說邁克的壞話!」
老人眼睛上抬,藍天寬廣,白雲無邊,他的聲音同樣悠遠綿長。
「曉郁是龍三一生的最愛,是他的救贖。他對我說,希望邁克能走上和他一樣的路,或者應該說他愛自己的兒子,到臨死前,都還冀望邁克能因為愛情而變好。如今邁克真的走到,他是自己找到親密愛人,只差這臨門一步,再不幫幫他們,反倒來阻攔,未免就太說不過去了。畢竟我和龍三是朋友,不是仇敵。」他輕慢地說,「再說,我並沒有讓你去說邁克的壞話,那些事可全是事實;而初雪得知了那些事實,卻沒有因而退卻,她還是和邁克在一起,就衝著這一點,你是不是也應該幫點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