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小心!」他大喊。
「你!」他怎麼跟了進來?!「你出去!」
她居然停在樓梯上!邁克快步跑到她身邊,把自己行經樓梯間扯來的微濕衣物塞給她,「拿著,快跑。」
「邁克!」初雪拿著濕衣,又驚又訝,只能呻吟似的喚。
「聽我說,」邁克拉著她在樓梯快跑,邊大聲說,「火勢還沒有延燒到這裡來,但是裡面溫度很高,你絕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跟我來,我們也許還能拿點東西。」
「邁……」
他們一路衝到五樓頂,初雪心急地就想開門,邁克卻拉住了她。
「我來。」他說,抬起一隻腳,猛地踹向門鎖,門應聲開了,一股濃煙隨即竄出來。
「咳咳咳……」
「小心!」邁克喊,邊拿剛才的濕衣蓋到她頭上,遮住她的口鼻。
「邁克……咳……你呢?」
「我有這個。」
安全帽!
濃煙漫天,初雪只能勉強看清他手裡拿著什麼,她有一瞬頓住,然後感覺邁克不知將什麼東西塞進她懷裡,然後拉了她就跑。
「快走!」
「可是……」奶奶的搖椅!
「來不及了。記住,別碰任何東西。」
他們衝出門,能感覺到樓梯間的溫度更高了。初雪被邁克拉著,一路又叫又跳,嚇人的高熱讓她幾乎動不了,全賴邁克拉持。
「……初雪,再忍耐一下,出口到了……」
出口!她猛地抬頭看,正好看到一大片燃燒的木頭向他們迎面砸來——
「邁克!」初雪狂喊道,反射性拉了他往後縮。
大片木頭掉落,引得一陣尖叫驚呼。
「消防車來了嗎?」
「快點,裡面有一對男女……」
「邁克,我們怎麼辦?」前有大火,後有濃煙,地面在搖晃,隨時有倒塌的危險。「我們會死嗎?就像奶奶的搖椅……」
「你不會死的。」邁克果決地脫下安全帽往火裡丟,又把手裡的東西也朝同一地方拋,令火牆暫時出現一個空隙,然後他抱緊初雪,居然一頭衝進火裡——
「天啊!」
「危險!」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邁克已經抱著初雪滾出火堆,然後又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來滅掉身上的火苗。
大家把他們圍了起來,圓圈圍得水洩不通,眾人七嘴八舌,根本聽不清誰在說什麼。同時鳴著響笛的消防車也趕到現場,很快把火勢撲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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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450,451,452,452半。」重來,再算一次,「1,2, 3,4……」
邁克徐緩地睜開眼睛,其實從初雪一開始數數他就醒了。他就睡在初雪房間的沙發床上。
「……143,144,145……」
她在數信,她父親留給她的信,一共453封,大火燒掉第453封信的一半,453變成452封半。從火災發生之後,她每天晚上都要數它個幾遍。
火災發生到今天,已經過了整整十天,三分之一個月,他身上的燒傷都開始結痂生肉,初雪在夜裡數數的習慣卻沒有改變,反倒有加劇的趨勢。
「452半。」再來,「1,2……」
邁克發現自己再也受不了了,他忽地從沙發床翻坐起來,直衝到初雪面前。
「夠了!不許再數。」他喝道,猛一把奪下信。
「啊!」初雪尖叫一聲,「還給我!還給我!」
「初雪,這信一共有453封,一封也沒少過,你不要再數了。」
「還給我!」她屈蹲著身,伸長了手,「還給我……」
邁克狠狠地咬牙,硬聲道:「除非你先答應我,不要再數。」
初雪渾身打顫,臉上神情呆楞而木然,她對邁克的話沒有反應,依舊伸長了手等著。可是邁克硬起心腸,不理她哀求淒苦的表情,最後她機械化地慢慢放下手,翻身爬到床上去——她本來就是從大床上爬下來的——床上放著一把燒焦的吉它和龍貓大布偶,她把布偶和吉它緊緊抱在懷裡,在大床上像隻兔子一樣屈蹲下來。
邁克一直看著她的動作,看她發抖、看她畏縮、看她傷心難過,他緩慢握緊雙拳,感覺已經在復原的傷口好像又尖銳地隱隱作痛。
「初雪?」他慢慢靠近,小聲地喚。結果看到她縮得更小,手抱得更緊。
邁克深吸一口氣,然後伸出手,「放手。」
「不!」她呻吟似地挪了挪身子。
邁克索性動手去搶。初雪雖然抱得極緊,但還是不敵男性的力量,吉他和布偶被奪,她大叫一聲,倏地彈跳起來,發狂般地撲上去攻擊邁克。
「啊!你可惡!還給我還給我!」
邁克把東西放到床下,挺身接受她的攻擊。初雪把他當成痛恨的對象,對他又捶又敲又打又咬,還扯裂他手臂被火燒傷的傷口,他都沒有反應。
「還給我……我,那是我的……」最後,初雪累了、疲倦了,軟軟地滑坐下來,就此坐在床上哭泣。「我的……媽媽爸爸留給我的。」
「我知道那是你的。」邁克跟著坐下,把她發抖微顫的身子緊擁在懷裡。
「那就還給我!」她語氣強烈地哀求道。
「我會還給你。」邁克低沉地說,「我先問你,每天晚上數信,一遍、兩遍、三遍,這樣做能有什麼用處?」
初雪沒有回答,她又恢愎成火災以後的模樣,呆呆的,對任何事都缺乏反應。
「我知道你傷痛,那場火災燒掉了你大半部分的遺物,那些老傢俱全是親人留下,你珍視如寶的東西,一下子給燒了,傷心難過我能理解。可是,一直讓自己沉浸在傷痛裡,對自身有什麼好處?你應該比我更明白,就算再數一千次、一萬次,452封半的信也不會變成453封。就算你再傷心一千年、一萬年,失去的東西也不會再重新回來。」
「住口住口住口!」初雪突然之間跳起來,一把將邁克推倒。「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這樣說?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收藏這些舊傢俱,你根本就不明白!你憑什麼?你沒有權利,你……」她抽抽噎噎地說,最後大喊,「你是個沒心少肺的混蛋!是個冷血動物!」
「對!我沒心少肺,我是混蛋。那你是什麼?難道你天真的以為,抱著那些殘留的傢俱傷心、痛哭、數數,其它的東西就會再回來,你在天上的親人就會高興?」
初雪氣息一窒,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嘴唇開了又合,終於軟軟在床上坐下,哇地一聲嚎啕痛哭。
邁克在那一瞬間定住不動,他看到一個女人不顧形象,哭聲尖銳如烏鴉尖叫難聽,哭得聲嘶力竭,鼻子眼臉全皺在一起,身子熱燙,又醜又髒,實在糟到不行。
時間不知過去一分鐘還是兩分鐘,只見邁克深深地吸氣再緩緩吐出來,跟著像是難以克制地蹲下身,把初雪痛哭得激動顫抖的身子擁進懷裡,讓她把鼻涕、眼淚都抹在他的胸膛。
「好了好了,別再哭了好嗎?你再哭下去連死人都會讓你吵醒。」
初雪沒有回應,淚水仍不停奔流。邁克能感覺胸前的衣服被眼淚濡濕,熱淚烙在胸膛,彷彿也烙進了心底。
「好了,好嗎?眼淚是女人的珍珠,你的父親疼你,我相信他如果看見你這個樣子,一定也會很傷心的。」
邁克輕柔地說,用一隻手輕拍她的背,另一手卻緊握成拳。他很想尖叫,渴望能發洩,能狠狠搗碎什麼。火災以來,初雪的淚從沒停過,一度他以為自己會淹沒在淚海裡。
初雪勉力想止住淚水,仍控制不住地間歇抽泣,口齒不清,淒楚地說:
「我親眼看到了……我就眼睜睜看著奶奶、奶奶的搖椅……你有看見嗎?搖椅就在我面前起火燃燒,我卻什麼也無法做,我好痛恨自己!」她嗚咽著,淚水又流下來。「痛恨自己居然這樣無能為力。」
「幫不上忙很抱歉。」這種時候,他應該這麼說才是,可是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來。
他歎一口氣,聲音低沉,「天災人禍一向就是如此,我想你奶奶不會怪你,她會明白這是意外。至少她會很高興你不僅盡你所能,做你應該做的,也保全了自己,毫髮無傷。」
初雪眨眨眼,忽然抬起頭,「真的,你真的這樣想?」
「當然。」邁克努力擠出笑,給她一抹鼓勵,溫柔的笑。「初雪已經好努力了,我相信他們會看得到。」
初雪突然伸手胡亂地抹抹淚,然後坐直身子,拉著邁克的手,認認真真地告訴他,「奶奶真的好疼我呢,她還是我的救命恩人。」
邁克凝望著她燦燦的笑,心中不覺一動,傾過身在她頰邊的酒渦印上自己的記痕。「救命恩人?」
「嗯。」初雪酡紅著臉,小聲說:「那一年,天氣好冷,雪一陣又一陣下個不停,我堆在後院的雪人好幾天都沒有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