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跌進洞裡等了數個時辰,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上了當,一切已經為時已晚。
當天色越來越黑,開始下起細雨的時候,她只希望他還有點人性,會在她被野獸吃掉前來救她。
「所以直到剛剛為止,妳都在詛咒我?」他瞧著她,眼裡閃過幾分戲謔的光芒。
看到她無恙,他又有心情和她抬槓了。
說起來,她也真夠勇敢,如果換做別的女子,可能已經在這裡呼天搶地或者索性昏厥了吧。
所以他可以確定,她不會是一個朝朝暮暮要他相伴的妻子,如果有朝一日,他要實現他的理想時,他也可以放心的離開她身邊,而不會被兒女情長給絆住。
「少臭美,你有什麼資格讓本小姐一直掛在嘴邊?」她菱唇微顫地說。
發覺她除了痛之外,似乎也很冷,他解下外衣披在她肩上,縱然不能為她驅趕腳痛,也要為她取暖。
「不要想用一件外衣解除你的罪惡感。」她仍舊不領情。
「我沒那麼。」
下雨了,雨水打在他們身上,他本能摟住她的肩,似乎這樣可以多少為她遮掉一點雨水。
她的手指百無聊賴的在泥地上畫著。
「其實……你還沒來之前……我好怕。」
他的心驀然滑過一陣悸動。
「這句話真順耳,妳終於比較像個女人了。」感覺到她聲音裡的異樣,為了轉移她腳痛的注意力,他開玩笑地說。
「小時候,有一次因為貪玩,我和姊姊一起跌到這樣的捕獸洞裡。」她不理他的瞎鬧,逕自說下去,手指繼續在地上畫著圈圈。
「可是當我爹找到我們時,我爹他卻只拉了姊姊上去,把我一個人留在洞裡,雖然只隔了一下子,隨後趕來的家僕就拉我上去了,可是那幾分鐘的時間,對我來說,好像永遠不會過去。」
「為什麼只拉了妳姊姊上去?」他忽然意識到,她在對他傾訴一個很重要的秘密,或許是一件埋藏在她心中許久的心事,未曾告訴過任何人的事。
她的手繼續畫著圈圈,越畫越急。「因為我──不是我爹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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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越來越大了。
令狐狂震驚的看著皇甫初雅,一句話也無法說。
她不是皇甫寧的女兒?那麼她是誰的女兒?
她的睫毛揚了揚,清澄如水的雙眸對他瞬了瞬,他這才發現,她的眼裡早已蓄滿了淚水。
「那時候我還很小,我仰著頭看著洞外的爹,眼睛裡流露著渴望和獨自被留在洞裡的心慌,可是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逕自抱著姊姊頭也不回的走掉了……」說著,她的心傳來陣陣撕扯揪疼,感覺好像還停留在當年那個時候。「我在洞裡哭了起來,擦掉的眼淚一下子又冒出來,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一直喊姊姊、一直喊爹,但他們都沒理會我。」
她無聲的啜泣,連哭都很倔強。
結實渾厚的大掌,順著她纖細的背部輕撫,直到她漸漸平息下來,他才問道:「妳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不是妳爹的女兒?」
她佯裝不在乎,悠悠的笑道:「就在那次意外之後,我娘憂心忡忡的把我叫進房裡,千叮萬囑,要我以後再也不許『帶壞』姊姊了,她說我是她和別人生的孩子,我爹一直在容忍這件事,他讓我留下來是不想家醜外揚,要我好自為之。」
他的眼光仍然無法從她臉上移開,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她仰起頭,閉上眼睛,唇邊忽然冒出一抹笑容。
「好笑吧?堂堂的丞相夫人居然偷漢子,偷吃還留下證據,生下了我。」她自我嘲解的說:「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和姊姊不一樣,她是尊貴的千金小姐,我只是一個雜種,一個不知打哪來的野種。」
「我不許妳這麼看輕自己!」他可以想像,她一定受了很多冷落的白眼,那種滋味絕不好受。「其實我跟妳差不多,老頭子從來就不喜歡我。」
「你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不是嗎?」他怎麼可能會瞭解她的感受,除了像她娘那種極端自私的人,有誰會不愛自己的親腹兒?
沒想到令狐狂冷哼一聲,譏誚地回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妳以為親生與不親生有什麼分別嗎?」
「當然有分別。」她抬起頭來看著他,「你會常明顯的感覺到,他們想把你丟掉嗎?」
他挑起了眉毛。「老頭子不止一次說過,他情願沒生下我,這樣足夠讓妳認同了嗎?」
她才不信。「怎麼可能?」
「當你看一個人不順眼的時候,就算是親生的孩子,也會覺得礙眼。」他定定的看著她,既不悲憤,也不激怒,「皇甫初雅,妳不是世上唯一悲慘的,當妳備受白眼時,妳可以有理由說服自己,因為妳不是妳爹的親生女兒;但當我受到冷落時,我根本沒有理由說服自己,自己的親生爹娘居然不愛我這回事。」
忽然之間,她不回嘴了。
從他眼中,她看到深濃的悲傷。
他好像真的……真的比她還要可悲。
避開視線,她不自在的扯扯唇。「我們這是在幹麼?比悲慘嗎?」
「是啊,比悲慘。」他仰首看著漆黑天際,任雨水打在自己臉上。「我早已經習慣了這回事,也老早就麻痺了,只是希望妳知道,這世上雖然叫人生氣的事很多,但退一步想,其實根本沒什麼。」
這次她總算肯好好的認同他了,「是啊,其實根本沒什麼,又不會少一塊肉。」
至少她活得比她娘自在多了。像她娘那樣,整天提心吊膽,唯恐她爹一個不高興把她打入冷宮,她起碼沒有這層顧慮。
「哈啾!」她驀然打了個噴嚏。
他睨視著她,不禁想逗逗她,「女人打噴嚏不是都很秀氣,很小聲的嗎?妳打噴嚏怎麼跟個男人沒兩樣?」
她哼了哼,「你懂什麼?這叫率真。」
他故意捉弄她,「叫男人婆才對吧?」
她揚揚眉梢,驕傲地昂起頭來斜視他。「將來你還要靠我這個男人婆替你生孩子哩,最好對我客氣點。」
「是啊,生孩子。」他忽然邪笑了下,目光灼熱,毫不溫柔的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冰冰涼涼的薄唇湊近她,吻住了她的嘴。
她錯愕的睜大雙眸,隨即在他的唇舌攻勢下,暈陶陶的閉起了眼睛。
這一定是夢……
一定是夢……
她怎麼會在這種冷風颼颼的鬼地方和令狐狂接吻,而且還感覺幸福又甜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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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
翌日清晨,在端奕王府裡等待他們的卻是另一場風暴。
令狐狂背著皇甫初雅入門,正堂裡,端奕王爺和王妃都在,他們的臉色難看極了,下人則都戰戰兢兢、一臉惶恐,生怕颱風尾會掃到自己頭上。
「你們總算知道回來了。」王妃尖銳的開口,她心裡沸騰著一鍋熱水,非得報昨天被刮了一巴掌之仇不可。她命令兒子,「把這個女人給我放下來,這樣摟摟抱抱像什麼話?」
令狐狂扯了扯唇角,一點順從的意思都沒有,「娘,不要因為爹沒這樣背過您,您就嫉妒您的媳婦。」
「你說什麼?」王妃怒瞪著兒子,心裡那鍋熱水快滾出鍋外了。「狂兒,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你居然還護著這個讓我們端奕王府蒙羞的女人?」
皇甫初雅又累又倦腳又痛的趴在令狐狂背上,經過一夜露宿荒林的折磨,她只想趕快躺在床上休息。
可是──
讓王府蒙羞的女人?
這句話是怎麼來的?聽起來挺刺耳的。
「娘,留點口德吧。」令狐狂閒散地說:「將來才不會禍報在您的子孫身上。」
「你居然對娘這麼說話?」王妃怒氣騰騰的指著皇甫初雅,「這個女人根本不是皇甫家的女兒!」
令狐狂與皇甫初雅同時一驚,他可以感覺的到,背上的她震了震。
乍然聽到這樣的指控從王妃嘴裡冒出來,皇甫初雅確實震撼極了,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能想。
不止當事人愣然,這消息如同平地一聲雷,廳堂裡霎時靜悄悄的,下人們屏住呼吸,沒人敢動上一動,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響,沒人敢……忽然,「噗」的一記長響,一陣噁心的屁味隨即漫散開來。
「是誰?」王妃一臉抓狂,忍耐到達極限了。「是誰這麼大膽,竟敢放屁?」
這是多麼嚴肅的場合!他們在說的是多麼嚴重的事!放屁的人一定存心要來攪局,要害他們營造出來的凝重氣氛變成一個大笑話!
「誰放屁的,給我滾出來!」王妃氣急敗壞的命令。
端奕王的臉色也很難看,但出面指責放屁的罪魁禍首又有礙他王爺的身份,只好強忍著不發作。
「是……是小人。」總管往前一站,一臉羞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