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傑抽著煙,靜靜聽著,腦海裡驀然浮現馮鴻鈺那哭泣抽搐的背影,一時因內疚而沉默不語。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老貓問老友。
「喬俊信中寫了些什麼?」喬傑問。
「大哥,請照顧我的孩子,還有鴻意的姊姊。」老貓憑著記憶逐字念完。
「既然那是他的遺願,我一定會幫他完成。馮家姊妹不知道喬俊的身份嗎?我祖母有沒有出面處理他的後事?」他又問,臉上有種嚇人的陰鬱。
「據我所知,喬俊好像還沒告訴她們。至於喬俊他們的後事都是馮小姐處理的,我只能以朋友的立場從旁協助。」
喬傑再點了一支煙,裊裊輕煙中,他的神情顯得漠然而疏離。
「對了,還有件事。喬俊和他的小妻子弄了一家咖啡館,叫光……光什麼的。」老貓搔著頭努力回想著。
「光影咖啡館?」喬傑想起那間滿是怪異紗幔的咖啡館。
「對,就是光影咖啡館。喬俊臨終時對我說過,想把經營權送給馮鴻鈺小姐。不過,那家店目前負債五十幾萬,營收又欠佳,我還沒來得及問馮小姐的意願,喬俊就走了,所以,那家店就暫時先擱著等你回來處理。店現在暫由馮小姐在打理。」老貓想起這件事也得問問喬傑的意思。
喬傑深深歎了口氣。
「這件事過些時候再說吧。先通知你爸爸和我祖母,就說我回來了。」老貓的父親是他祖父指定宣讀遺囑的律師。
老貓詫異的看著他。
「你真的要回去?」
「看來是別無選擇。」喬傑是真的想不到,那個他要叫祖母的女人竟狠心讓喬俊那樣淒慘的死在外面。
老貓知道喬傑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喜歡說話,也好,就讓他靜一靜吧。
喬傑帶著沉重的心情走出永然律師事務所,心裡想著:原來馮鴻鈺說的一切全是真的。
他刻意壓抑的悲傷情緒此時竟無端奔騰了起來,不僅心痛弟弟的意外身亡,也恨起祖母的無情冷漠。想起弟弟遺下的孤女,那望向天空抑鬱沉思的側臉像極一尊立於風雪中的無言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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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鈺白天在邵氏集團下的大安銀行上班,下班後接了喬寧就急急忙忙到光影咖啡館看店,日子過得非常忙碌且拮据。
小杜是鴻鈺姊妹從小到大的死黨,也是咖啡館裡唯一的工作人員。見到鴻鈺一進門,馬上送上一迭帳單。「那個賣咖啡豆的小陳說明天上午要來收帳,問妳方不方便。」小杜接過鴻鈺手中的嬰兒籃,小心的將它放在櫃檯邊的小桌子上。
「操!這家破店的帳款幾時方便過?」鴻鈺低頭翻著手中的帳單,真恨自己為什麼心算要這麼好,只是這樣隨手一翻,就已大略算出明天必須籌出七萬多元的現金。
「對了,這個月我們不是有三萬多的營收嗎?」鴻鈺抬起一張充滿期待的臉,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小杜。
「房東上午已經來收過租金了。」小杜有點不忍的對鴻鈺宣佈這個壞消息,還好她很清楚鴻鈺的心臟夠強。
一定可以撐住。
鴻鈺用食指敲著桌面,思考了約莫二分鐘後,面無表情的說:「我見過喬傑了,他什麼都不管,所以這家咖啡店就營業到這個月底,明天就在店門外貼轉讓,這些設備能賣多少是多少,希望債務能控制在六十萬以下。」
小杜聞言,眼淚開始不聽使喚的流。「我們好不容易撐了三年,好不容易有了口碑,也建立了一些客層,妳真的要棄喬俊和鴻意多年的心血不顧?」
「我真會被你們這些只會風花雪月的瘋子給氣死!首先,這店名就取得不好。什麼光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爛名字。妳能想像錢和光影可以畫上等號嗎?開店做生意就是要看到花花綠綠的鈔票,MONEY!MONEY!MONEY!YOU KNOW?沒錢,這一切就真的只是光和影。」鴻鈺重重的往椅背上一靠,心中充滿無力感。
小杜眨著泛紅的眼睛,想起這間店是如何的從無到有,店裡每一樣擺設都是喬俊、鴻意和她三人一點一點弄起來的,雖然她只有少少的股份,可是也會感到不捨啊!鴻鈺每天在這店裡進進出出的,難道都不會覺得難過?難不成她的心是水泥做的?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前天我才退房搬進喬俊和鴻意的住處,也把唯一的小汽車給賣了,就算我每個月省下六千元的房租和賣掉汽車的十六萬又怎樣?這家店是個怎麼填都填不滿的無底洞。而且現在我還多了一個小孩要養,能撐到現在沒發瘋已經是奇跡了。把店門關上,我們今晚不做生意,我快他媽的煩死了。」鴻鈺用疲倦的聲音說著。
「但我們還有一個客人耶。」小杜小聲的提醒她。
「啊?」鴻鈺一進門便將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帳單上,並未看到店裡有其他客人。有些驚疑的掃視所有廂房一圈,視線最後定在最角落的客人身上,然後整個人像灌足氣的球般伸出食指對準目標,
「你不是滾回法國去了?!怎麼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偷聽我們講話!」
喬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臨上飛機前我忽然作了個夢,喬俊托夢告訴我,說若我不照顧他的遺孤的話,他會想辦法讓飛機掉下來。我想他這輩子作任何事都相當認真拚命,縱使作了鬼,可能也是本性難移,所以我想我還是別冒險的好,還有,妳的嗓門實在大得出奇,我實在沒辦法『鬼鬼祟祟的偷聽』。」喬傑帶笑的眼神幽暗如墨玉,兩片薄唇賊笑著緩緩說道。
「早跟你說過她和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滾!」鴻鈺大聲怒咆。
喬傑對鴻鈺的逐客令充耳不聞,他優雅的走到嬰兒籃前看著喬寧,暗自在心裡想著前些日子只嫌她吵,也不曾好好看看她,此刻見她睡得深沉,濃密的頭髮蓋在不斷跳動的囪門上,長長翹翹的睫毛,蘋果似的臉蛋,尤其嘴巴的弧度像極了喬俊;再配上一個看似倔強的小下巴,可以說,她實在是一個美麗的女娃兒。如果喬俊還在,她一定會是一個快樂的小天使。
鴻鈺見喬傑動也不動,忍不住起身走到他身邊用力推了他一把。喬傑回過頭來,帶著疑問看著鴻鈺那張憤怒的小臉。
「你走是不走?!」鴻鈺不耐煩的趕人。
喬傑看著鴻鈺眼裡發出的凶光,心想,若眼神能咬人的話,這個馮鴻鈺恐怕已經把他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他苦笑著說:「和氣生財,我這就走。」
小杜看著喬傑離去的背影,眼裡盛滿成串的疑問。
鴻鈺只好為她話說從頭。
兩人談完,夜已深。
小杜送她們回到內湖喬俊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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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俊生前的住處是內湖一棟日式平房建築,屋前有個小院子,栽植了一些果樹和花木,屋內則全是木質地板和拉門。
搬家兩天,她總是忙著調頭寸,根本沒時間整理屋裡的行李;鴻鈺把喬寧抱上床、拉上護欄,再到浴室盥洗;洗完澡及頭髮,披著浴袍走到客廳,忙著在那堆未拆封的行李中翻找吹風機,忙亂中,一隻古銅色手把吹風機遞了過來,鴻鈺嚇得大叫一聲,往後狂退了好幾步,最後她撥開額前濕亂的頭髮,驚魂未定的看著屋裡的另一個人。
「天哪!你怎麼會在這裡?」鴻鈺倒抽一口氣,又驚又疑的問著。
喬傑保持著一貫嘲諷的微笑,反問她:「我怎麼會在這裡?這話應該是我問妳吧?」
鴻鈺被他這麼一問,窘得無地自容,一時無言以對。
喬傑帶著興味的看著她說:「妳不是想在我家地板上站到天亮吧?」
「我、我明天就搬出去。」鴻鈺終於尷尬又心虛地擠出一句話來。
「嗯,找到舌頭啦,這才像妳的風格嘛。」喬傑調侃著,望著她發窘的樣子,覺得簡直是人間一大享受。
鴻鈺用力瞪著他,接著轉身大步走進她昨晚睡的房間,迅速關上門。
她忍不住哀號。噢!上帝啊,請賜我一個大洞,讓我把自己給埋了吧。怎麼他會忽然回來?被他逮到自己私自搬到他家來,真是糗、糗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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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鴻鈺被廚房的排油煙機聲給吵醒。這種聲音在她住的地方出現是挺稀奇的一件事。鴻鈺很快便想起昨晚的事。她終於想起喬傑,想起這裡不僅是喬俊的家,也是喬傑的家。
但不管怎樣,還是先和他談談吧。她走到廚房。
見到餐桌上的食物豐盛得很,肉鬆、醬瓜,豆腐乳、饅頭,喬傑穿著一件白襯衫,捲著袖子正在煎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