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睫毛上,她卻依然動也不動,那幅景象簡直美得讓人難以置信。喬傑靠在一旁的樹幹上沉默的望著她,真希望這美麗的一刻永遠停格。
鴻鈺蹲下身,專心收集地上的花瓣,興味盎然的看著在落花中忙進忙出的螞蟻。
「妳在幹嘛?」喬傑問。
「喔,你看這些花落了一地,整條山路都是耶,真是美呆了。」
「嗯,是很美。」
一場突兀的細雨悄悄飄來。
喬傑拉著鴻鈺的小手跑下山,鴻鈺邊跑,仍不忘回頭看那些雨花紛落的景色。回到車上後,她依依不捨的看著窗外,喬傑則默默的看著她。
她一回頭,便遇見喬傑熾熱的眼神。
「心情是否好些了?」喬傑問
這句話讓鴻鈺深受感動。
一路走來,他總是這般在意著她的心情,卻從不談他自己。他應該也會有心情低落的時候吧?
「其實,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情都很不錯,你很會逗人的。」
鴻鈺回給他一個甜笑。
「你呢?現在心情好不好?」
喬傑撇撇嘴,緩緩搖搖頭。「也無風雨也無睛。」
鴻鈺無言的望著他。
喬傑把手放在腦後,望著窗外蜿蜓的小路和斜飛的細雨。「想不想聽故事?」
他看來是那麼落寞,讓她好心疼。她把頭靠在喬傑肩上,閉著眼睛靜靜聽著。
「我父親是邵氏企業的繼承人,我母親是音樂系畢業的才女。我父親有兩個老婆,大老婆沒生孩子;我媽是小老婆,育有兩個男孩。我父親和大老婆在我十歲那年的一場車禍意外中喪生。我祖父悲傷太過,導致中風行動不便,全賴我祖父的繼室照顧。她對我們母子三人異常厭惡與排斥。
我大學畢業那年,我祖父要我回去接掌邵氏企業,可是我奶奶想盡辦法要逼我出國,甚至在母子三人的生活及人際關係上處處刁難及造謠,最後我答應出國,條件是她必須照顧好我母親和弟弟。但我不放心,所以去見了我行動不便的祖父一面,將她多年來的惡劣行徑告訴他。就在我出國那一年,他當著我的面找來律師立下遺囑,希望我能有回來的一天;同時並要我答應出國去念企管。當時我只能把這份遺囑當作籌碼,希望我那位奶奶可以依約照顧我母親及弟弟。所以這十幾年來我就在美國和法國唸書兼流浪,直到我祖父、母親和弟弟相繼過世,我才驚覺到我的責任而回到台灣,然後遇到妳。」喬傑很平靜的說出他的身世。
「我妹知道喬俊的真實身份嗎?」鴻鈺在一陣驚駭中醒覺過來,喃喃問道。
「應該知道。孩子都已經辦戶口了。」
「但是,這麼大的事,鴻意為何沒告訴我?」
「應該是喬俊要她保密的。喬是我媽的姓氏,為了便於隱藏身份,我們在外面沿用了許多年,早習慣了。」說完,他打開車門下車。
雨,已經停了。
鴻鈺看著他背對著她,點起煙抽著。
那背影在她看來,很有種孤獨的況味。
說出這些對他來說應該很困難吧?看他似乎還未走出那片陰霾。
但,起碼這時候他終於像個有血有肉的男人,而非總是笑著站在一旁、等著拉她一把的模糊人影。她真實感受到了他的情緒。
鴻鈺也跟著走下車,站在他面前仔細看著那張隱在一團煙霧中、有些朦朧的臉,她模仿他露出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嗯,為了彌補你今天帶給我的過度驚嚇,請我喝杯咖啡壓壓驚吧。」
喬傑勾起一抹邪笑。
「別笑得那麼難看。就請妳喝咖啡。」
鴻鈺的表情為之扭曲,輕捶他的臂膀。「難看?什麼嘛!你都嘛是這樣笑。」
一陣爆笑聲在安靜的樹林中響起。
「我會笑成那樣?妳看起來就像顏面神經受損。」喬傑忍住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鴻鈺原本就只是想逗他笑,目的既已達成,她便往車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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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他們回到台北,坐在光影咖啡館裡。
「吃什麼?」鴻鈺打開小杜扔過來的菜單,看著今日持餐。
「廚師最近推出的黑胡椒豬柳飯,客人的反應不錯。」喬傑說。
「你常來?」奇怪?沒聽小杜提起啊。
「不算常來。不過我是個念舊的人,關心這家店也很正常不是?」他在意的是,將來這間店交給她時,它必須是有獲利能力的。
小杜帶著詭異的笑容將兩客黑胡椒豬柳飯送來,餐桌上頓時滿溢黑胡椒的香氣,但鴻鈺低頭搜尋到一條肥滋滋的肉條,一臉驚恐的夾起它,望著喬傑。
喬傑很有義氣的將它引渡到自己嘴裡,心想,兩人的感情都到這種程度了,不知道這女人想怎樣離開自己?他不禁有些好奇。
「我們來談談妳的生涯規畫吧。」喬傑舒服的往椅背上一靠,神態慵懶的望著她。
「辭職後我打算找家補習班補習,然後考會計師執照。暫時就先這樣了。」鴻鈺盯著桌面慢慢說。
「喔,聽起來真叫人傷心,怎麼我都不在妳上進的計畫當中?」喬傑眼裡閃著笑意。
鴻鈺抬起頭靜靜望著他,心裡忽然有些明白,他個性中那種輕快飄忽的特質,是她永遠抓不住的。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的欺騙會對我造成那樣的震撼和難過。我想,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已經模糊知道我們不會有結果,但由於我實在太天真太盲目,於是一心只想相信你。如今,我已經想開了,我們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是『凡事計畫』的人,你則是『隨性變化』的個性。『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我其實看得還滿清楚的。」鴻鈺低頭望著咖啡杯說。
喬傑沉默的望著她,咀嚼著她話裡的意思。
一會兒後,他終於問:「那是什麼?『計畫』國的獨立宣言嗎?」喬傑故作嚴肅的看著她。
鴻鈺抬頭看著他,被他刻意擺出的「莊重」神情給逗笑了。
然後她看著他拿出鋼筆,再從口袋掏出她的辭呈,聽見他問:「真要走?」
鴻鈺無法避免的點點頭。她已經決定了,他們真的不適合。
喬傑俊美的臉像一片藍色海洋般平靜,他無語的接受她的決定,低頭親自批准她的辭呈。
不知怎地,鴻鈺看著他簽好字的辭呈後,胸腔彷若有種碎成千片的痛。
「喝吧,咖啡要涼了。」喬傑提醒她,那咖啡從餐盤撤下後已經送來好一會兒了。
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對他擠出一個微笑;喬傑低頭啜飲著咖啡,有種深沉的無奈。
用過餐,他們沉默的一起站在店門口,喬傑轉身低頭看著她。「要不要我載妳回台南?」
「不用了,我搭火車回去。」
「我送妳去車站?」
鴻鈺點點頭,但她心裡卻有說不出的難受。她是不是一定要這麼任性?他們這一別,會不會永遠不再相見?唉,人家說有緣無份,是不是就像他們這樣?有種酸酸的不捨開始湧上心頭,然後,淚水開始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火車站到了,喬傑停車,遞出一條乾淨的手帕給她。
「妳聽我說。也許我們分開一障子也好。回家後不要胡思亂想。或許這樣妳可以更看清楚我們之間的感情。」喬傑的聲音從容而溫厚。
鴻鈺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用力擦乾眼淚,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你放心,我沒事。」說完,幾乎是頭也不回的跑進車站。
喬傑看著她傷心的背影,久久移不開視線。沒有挽留她,是因為知道,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問題只是她的信心問題,如果她想通了,他相信她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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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鈺一臉頹喪的回到台南,馮母簡單的把她辭職的事轉告馮爸爸。馮爸爸看她那副沒生氣的樣子,也不想多說什麼。
一早,鴻鈺便坐在客廳,心不在焉的盯著電視看。馮母喚她:「要不要陪我去菜市場走走?」
「喔,好啊。」鴻鈺不帶勁的把電視關了,隨媽媽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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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場裡的攤販個個生龍活虎的吆喝著,鴻鈺提著菜籃,像一縷幽魂似有氣無力的跟著媽媽。走過水果攤,看著那些水梨,驀然想起他曾用刀刻過一朵剔透晶瑩的玫瑰送給她;憶起他當時臉上的表情,心情變得更沉重。走過賣泳裝的攤子,她想起他們在百貨公司買泳裝,他對售貨小姐說,她是他老婆時那戲謔的聲音。在雜貨店看到雞蛋,她不自覺的想到他煎的荷包蛋有多麼嫩,還有她第一次為他下廚煮的雞蛋大餐,他捧起蛋花湯全部喝完的表情……忍不住的,她偷偷拭起淚來。當她抬頭看見對面一整排的可愛童裝,又無法控制的想起喬寧。她好久沒見到小寧了,她現在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