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微風國小」的人都知道:一年一班的沈茉莉是個暴力女,只要和她坐在一起的人通常沒有好下場。
開學以來,漸漸有同班同學向老師反應,他們不要和沈茉莉坐在一起。
可是極富教學熱忱的菜鳥老師怕茉莉察覺到自己被排擠,會在她幼小的心靈烙下陰影,因此,在一年級下學期開學後,老師決定以抽籤的方式來安排座位。
也就是在一年級下學期,倒楣抽到簽王的鄭人維就深深地領悟到,這傳言絕對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真有其事,他──就是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首先,她在課桌中間劃上楚河漢界,要他不准越線。
有時他一個不小心越線了,她就會凶巴巴地使出龍爪手掐他、捏他,把他捏得手上腳上都是烏青。
這種情況持續了好一陣子,直到無意間被鄭媽媽發現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氣得跑到沈茉莉家找家長理論。
為了這件事,沈家媽媽除了不停地向鄭媽媽道歉賠不是之外,還狠狠地揍了沈茉莉一頓。
隔天,沈茉莉一到校,眼睛腫得像核桃,還充滿血絲,一副就是痛哭過後的模樣。一見了他,她先是扁嘴,然後眼眶浮現一層薄薄的淚水。
「嗚……英俊……」她發出像小貓一樣的嗚咽聲。
「幹麼?」平時瘋瘋癲癲、像個過動兒的沈茉莉竟然也會哭?鄭人維難掩錯愕之色,一時也忘了要糾正她──一年級的寒假過後,他已經不叫鄭英俊了。
「對不起,英俊……我不應該亂捏你,把你捏成烏青……」昨晚媽媽罵了她一頓,她知道自己錯了。
「呃……噢……沒、沒關係。」他一愣。也許是從沒見過她現在泫然欲泣的樣子,他隱忍不住心中的聲音,小小聲問道:「妳……妳怎麼了?」
「我……我媽媽昨天打我,叫我罰站……」說到了傷心處,她索性趴在桌上低聲哭泣。「我以後不敢了……嗚……」
不知為何,她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加上細細的啜泣聲,他看在眼裡、聽進耳裡,竟然覺得愧疚。
奇怪,本來就是她不對,可是看她被教訓了,他又覺得好像是自己的錯。
從那之後,神經特大條的沈茉莉有時忘了教訓,還是會使出她的招牌龍爪手,可是,他見鬼的就算被她欺負也不告狀了。
沈茉莉帶來的衰運不僅如此。
分組玩躲避球,她專挑他砸,而且力大無窮,有時被砸到頭,他都差點要暈過去;或者兩人被分在同組參加兩人三腳的競賽,精力充沛的她每次都只顧著往前衝、沖、沖,老害他跌得狗吃屎。
每當老師要他們交出美勞作業,她總有辦法搞錯,在他的作品上寫下她的名字,而她那醜陋、粗糙無比的驚世巨作,則掛上了他的大名,因此他的美勞成績總是慘不忍睹。
她種種的惡形惡狀,族繁不及備載,三天三夜說也說不完。
不過,和她坐在一起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譬如說吃營養午餐的時候──
「咦,英俊,你不吃紅蘿蔔哦?」沈茉莉手裡拿著湯匙,隨時準備出擊。
果然,他一搖頭,碗裡的紅蘿蔔同時間消失,而她嘴裡則喀喀喀地咀嚼著,一臉滿足。
這樣也好,他不用因為挑食而被老師處罰。
有時他拿著零錢準備上福利社時,沈茉莉會自告奮勇舉手說:「英俊,我去幫你買!」她的熱心,也省了他不少力氣。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完全沒有靜下來的時候,無論何時都是熱力四射、精力充沛。
老師看他們「相處愉快」,感到非常欣慰,認為自己的作法奏效了,於是便讓他們同桌了一整個學期。而這其中的心酸與淚水,鄭人維只能往肚子裡吞。
可是,就在一年級快要結束的某一天──
一年一班正在上美勞課,老師還在台上教同學剪刀該怎麼使用,以及使用剪刀的安全事項時,講台下,沈茉莉和鄭人維正在搶剪刀,誰也不肯讓。
「我先!我先啦!」沈茉莉握著剪刀不肯放。
「這把剪刀是我帶來的,應該是我先,妳自己不帶還要搶我的!」面對暴力女沈茉莉,鄭人維可說是使盡了吃奶的力量才能捍衛自己的剪刀。
「英俊,先借我啦……」
「不要──」
就在兩人爭得你死我活、互不相讓時,教室裡的同學突然尖叫出聲──
「啊!沈茉莉──沈茉莉妳的臉流血了!」
「啊──」其他小朋友都跟著起哄。
只見沈茉莉和她的好朋友鄭人維面面相覷、一臉呆滯,鄭人維手上還拿著凶器──一把剪刀,而沈茉莉嘴角旁的臉頰上,赫然淌著鮮紅血跡。
一時之間,班上手忙腳亂,受到驚嚇的同學們驚慌失措,老師則帶著沈茉莉衝往保健室,還坐在原位的鄭人維則握著剪刀。
受到嚴重驚嚇的他,一時半刻回不了神,一則訊息在腦中像跑馬燈一樣不斷重複播放著──
他殺人了!
他殺了沈茉莉!
那天之後,鄭人維就轉學了,從此之後,沈茉莉再也沒見過鄭人維。
第一章
「茉莉,這樣真的好嗎?確定真的要這麼做嗎?」許子亭緊緊跟在好友身邊,過分秀氣的臉不知為何脹得通紅。
「放心啦,一切包在我身上!」沈茉莉拍拍胸脯,圓臉上儘是堅定神色。
「可是……可是……」他總覺得有那麼點不妥耶。
「可是什麼?亭亭,愛就是要勇敢說出來啊!要是一直憋在心底,那有多難受啊?難道說,你要把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一輩子嗎?」她振振有詞地質問道。
「我……」許子亭心中開始掙扎。
茉莉說的一點也沒錯。喜歡一個人,如果能讓對方知道,就算最後的結果還是被拒絕,起碼他曾經大膽表白過,日後回想起來,才不會在心中徒留遺憾。
「那就對了啊!」不等他說完,沈茉莉逕自下了決定。「反正要成功就一定要出擊,不出擊的話,就永遠不會成功,懂嗎?」
「我……我知道了。」一如以往,他很輕易地被好友的歪理給說服了。
他和茉莉從幼稚園認識至今,兩人一直是好麻吉,就算求學階段不在同一所學校,卻絲毫無損於他們之間的情誼。
他們雖然是異性超級好朋友,個性卻彷彿互相顛倒。茉莉的個性強悍,很男孩子氣,作風舉止大剌剌地,容易和人稱兄道弟;不像他,溫和懦弱,內向害羞,總是茉莉擋在他身前保護他,讓他免於被欺負。
從以前到現在,他從不曾反駁或拒絕過茉莉所做的決定,只要茉莉說好就好、說對就對,這一次也沒有例外。
不斷前進的腳步在「花蝶百貨」門口停了下來,沈茉莉朝裡頭比了比,再一次確認。
「你確定那個人在這裡上班?」
「嗯!非常確定!」許子亭嚥了嚥口水,神色看來十分緊張。
「OK,那就走吧!」
她昂首闊步,率先走進百貨公司裡,明亮有神的大眼滴溜溜地轉,尋找彩妝專櫃「Lily Pink」。
據亭亭說,他愛慕的對象是「Lily Pink」的彩妝師,無論是十五歲的花樣少女,還是四十五歲的多金貴婦都愛捧他的場,讓他的業績嚇嚇叫。除去女顧客外,女同事也個個搶著和他站同一櫃、上同一時段的班。
他不是英俊類型,說是時下流行的性格型男比較符合,有「彩妝界最Man的彩妝師」封號,穿起黑色制服俊帥挺拔,曾經受邀客串走過服裝秀,很受女性歡迎,感情方面狀況不明──
「在、在那裡!」許子亭扯了扯茉莉的袖子,臉紅心跳地低喊。
「哪裡哪裡?」沈茉莉收起思緒,倏地瞇眼,迫不及待地朝好友所指引的方向看去──
亭亭愛慕的對象正背對著他們替顧客上妝。
光從背影看來,那人的身材很有看頭,寬肩窄臀,精瘦修長,即便是一身黑襯衫、黑西褲的制服打扮,卻有種都會雅痞的味道,一頭黑色短髮用發泥造型得極具時尚感,光是背影就亮眼得教人無法忽視。
「好像不錯哦!」一番評估打量過後,沈茉莉下了結論。
「我沒騙妳,他真的很帥!尤其是一笑起來……我魂都飛了!」許子亭摀著嘴,兩頰染上紅暈。
「誇張。」沈茉莉哼了哼,不以為然。「等我看到正面之後再說吧!」
雖說背影是很吸引人啦,就不知道正面長得如何,說不定是個背影殺手,一轉過身來,八九不離十會扣分。她篤定地想。
「茉莉……萬一、萬一我嚇到他了怎麼辦?畢竟不能接受同志的還是大有人在……」他不免擔憂。
起初,發現他真正性向的人就是茉莉。
他上頭有四個哥哥,因為父母一心想要個女兒,相隔十年後再懷孕,偏偏生出來還是個兒子──也就是他。
因此,想要女兒想到走火入魔的父母,竟然把他當成女兒來撫養。他穿女裝、留長髮、扎辮子、扮家家酒、玩芭比娃娃……和一般小女生沒兩樣,也養成了他內向害羞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