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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鄭媛

  「你知道在你病中,福晉要將你送出府?」

  「福晉沒有做錯,奴婢留下只會害了貝勃爺,所以奴婢絕不敢怪福晉,但奴婢衷心感激貝勒爺。」

  他沒說話。

  「因此奴婢要留下,侍候您。」她再說。

  然而這話,並未讓他高興。「感激我,所以願侍候我?」他問。

  織心點頭。

  雍竣冷眸低斂,柔嗄道:「織心,你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也不是你的侍候。」

  她回望他,心口幽幽的絞痛起來。

  半晌後,她蒼白卻堅定地說:「奴婢命賤身輕,身無長物,只能一生一世為奴,如此報答貝勒爺。」

  雍竣沉眼,凝注她片刻,忽而霍然起身。

  「王府裡有上百奴婢,我要你這樣的感激做什麼?!」他瞪著她,冷笑。「你太教我失望,太軟我心寒!」

  織心瞪著屋內光潔的地板,面色木然。

  「既然無心無意,就不必勉強!」他冷道:「病好後你就去侍候福晉,不必出現在我眼前,惹我心煩!」

  語畢,他甩下褂子,頭也不回地離開屋子。

  屋裡,又只剩下織心。

  她依舊瞪著地板,面色依舊木然,然而她的眼眶裡卻凝止了淚水,緊咬的唇,先滲了心痛的血汗。

  ☆☆☆☆☆☆☆☆☆☆  ☆☆☆☆☆☆☆☆☆☆

  夜深了。

  織心病好已有數日,這數日她在福晉身邊侍候,福晉不計過去發生的事,待織心依舊很好,就像從前那般。

  只是福晉每每見到織心,便心底有事,待王爺回來,她一定要將這樁心事了卻。

  夜實在很深了。

  然織心小屋裡的燈豆還燃亮著,她在專心繡一隻香袋,為一個男人繡一隻香袋。

  雖然他不想見她,可她還是要繡香袋,不為什麼,只因為承諾過他,她一直沒忘。

  只是,過去她找不到借口為他再繡香袋,然而現在,她又能拿起繡針為他繡香袋,因為他在她病中未遺棄她,他照顧她,甚至把自己的院落讓給了她,一個奴婢。

  已經有數個夜晚,她不眠不休,只為繡這只香袋。

  她專心繡著,目光緊盯著繡面,凝神屏息,專心三思,彷彿這是她生命中最緊要的事,即便明天要死,她也要先完成它。

  小屋外,夜色濃濁。

  然而她的心清亮。

  她明白,她為了什麼而執著。

  ☆☆☆☆☆☆☆☆☆☆  ☆☆☆☆☆☆☆☆☆☆

  巴王爺回府這日,巴王府大喜。

  巴王爺是鎮守邊關大將,是欽命將軍,巴王府之所以為當朝權貴,實為皇上倚重。

  而巴王爺只有一個兒子,這兒子自小調教,大阿哥的武功自然超群。然而這位大阿哥卻喜愛營商勝過當一名大將軍,巴王爺是英雄人物,他對自己的兒子頭痛,然而長子聰敏過人,智謀機巧,他總能辯得他阿瑪有口難言,好像再勉強他便是巴王爺的不是,再加上福晉縱容,巴王爺拿兒子無可奈何,雖則心痛,最後也只能任由他去。

  福晉見到丈夫歸來,當然歡喜,然而她更高興的是,她懷藏已有數日的心事,終於可了。

  白天的喜樂過後,晚間,在睡房裡,福晉不讓王爺歇息,卻拉著王爺說話。

  「我有話跟王爺說。」

  「什麼話,明日再說不成嗎?趕了數日路,風塵僕僕回到京城,我累了。」王爺道。

  「我知道王爺累,可您一年到頭不在家裡,這事又非同小可,我先告訴您,但今夜不與您商量細妥,只要您心底有數。」福晉委婉道。

  王爺見福晉說得懇切,於是靜下心。「你說吧!」

  「王爺今天也見到竣兒了,對咱們這唯一的孩子,王爺難道就不關心嗎?」

  王爺皺眉。「你不睡,敢情為指責我?你又不是不知,我受皇命不能久留京城,雖則無奈可是身不由己。」

  「我不是怪王爺,我只要王爺分點神,惦著咱們的兒子。」福晉說。

  「竣兒怎麼了?我瞧他很好!」

  「他很好,可是他今年已不小,一般人家到這年紀,早已娶妻生子。」

  王爺眉目一開。「你的意思是——」

  「我便是這意思。」福晉微笑,王爺終於聽懂,讓她暫且放下心中半塊石頭。「這事也得要王爺才能成全,只因京城貴胄,無一王爺不是熟識的。我要堪配得起竣兒的好人家,要賢良淑德的好格格。」

  王爺抿起嘴笑。「這還不容易?」

  「雖則容易,可王爺瞧,竣兒身邊原來的那丫頭織心,容貌如何?連婢女都尚且如此,要給竣兒挑個妻子,容貌自然不能流俗。」

  王爺挑起眉。「要比那小丫頭貌美的,這可不容易了!」

  「我明白,所以這要王爺操心,道理在此。」

  福晉這話提醒王爺,他瞇眼沉思,半晌後回福晉道:「就這事,我記住了。」

  福晉心底那另外半塊石頭,這才落下。

  「一切勞王爺費心了。」

  「竣兒也是我的兒子,理當如此。」王爺道。

  福晉露出釋懷笑容。

  她所以要求王爺找一位貌美嬌女,正因為織心。

  對織心,雍竣難道不是如此嗎?

  不正因為織心有過人美貌,才對她迷戀?

  福晉相信,一旦雍竣娶進出身高貴的貌美妻子,他有了新婚嬌妻必定收心。屆時即便是織心,雍竣的心也要放淡,更遑論孔紅玉,她們都不會再讓福晉憂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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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侍候福晉睡下了,織心才回到小屋點亮燭火,就又坐下,開始繡那未完成的香袋。

  「織心。」綠荷到屋裡找她。「我看這幾夜你幾乎都沒睡,病才剛好,怎麼能不休息呢?」她走進屋裡問。

  看到織心手上繡的香袋,綠荷愣了一下。「這是什麼,你為誰繡的?」

  低著頭,織心說:「我繡著玩,也許自己用。」

  「你騙誰?這分明是為男人繡的香袋。」綠荷瞇眼。「可我記得,你先前已經繡過一個給貝勒爺的,現在又繡,難道還是給貝勒爺嗎?」

  她停下,瞪著繡面。

  「為什麼又繡?你既然拒絕貝勒爺,為什麼又要繡香袋?」綠荷不明白。

  「我答應貝勒爺,要再繡一隻香袋給他。」織心抬頭凝望綠荷,神色平靜。「何況貝勒爺對我有救命之恩,繡香袋,是我能為他做的。」

  綠荷搖頭,不以為然。「這是借口。」她說:「從古至今,女子為報恩人救命之恩,只會以身捨命,又或者恩人要什麼便給什麼,即便以身相許也在所不辭。我從沒聽說過,為報救命之恩繡香袋的。女人不會為恩人繡香袋,只會為情人繡香袋。」

  綠荷的話,震住了織心。

  「你能騙我,但騙不了你自己。」綠荷說:「平日你比我聰明伶俐不知道多少倍,所以福晉才那麼喜歡你,可為什麼遇著貝勒爺的事,你就變了一個人,變得比我還傻?比我還癡?」

  小屋裡,氣氛彷彿凝滯了。

  綠荷的話句句像針刺,剜進織心的心窩裡。

  「織心,我還是要問你,你這是何苦?何苦如此?你的貝勒爺並不知情,你委屈自己,可連福晉也怪你。」

  織心卻搖頭。「他知道,他明白。」

  「什麼?」綠荷不懂。

  織心低下頭。「福晉怨我有理,我不委屈,我確實讓福晉生氣。」

  「你明知福晉生氣,為什麼還執意這麼做?」

  「因為貝勒爺什麼都明白,既然明白,我就不能不做我自己。」她平靜說。

  「織心,你說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

  織心抬眼凝望綠荷,淡淡地對她說:「如果貝勒爺不明白,那麼我也許可以裝傻,可以毫不在乎,就像一般女子,認命過活,因為我的夫君並不知道我愛他。可他明白,他什麼都知道,就因為這樣讓我痛苦,所以我不能像沒事一般與他一起生活,我做不到。」

  綠荷呆住了,她深深看織心。  「你的意思是,你愛貝勒爺,可貝勒爺他……」

  綠荷的話說到一半,她沒再往下繼續。

  「不管他想什麼,不管他有多少打算,我只要握著自己的心,這便足夠了。」

  綠荷胸口,頓時像壓了鉛一樣沉重。「織心,現在我知道了,可卻不覺得你聰明,反而覺得你更傻了。」她為織心難過。

  「我傻嗎,綠荷姐?」織心卻笑了。「做個丫鬟也許我傻,可做個女人,我不傻。」

  綠荷皺起眉頭,就像快哭了。「你怎麼能這樣呢?你不該做丫鬟的!」

  「沒有人該做丫鬟的。」織心淡淡笑著說。

  綠荷愣住,眼眶含淚,半天說不出話。

  「織心,我不想像你,我一定不想像你。」綠荷用力說,似在說服自己。

  「綠荷姐,你不會像我,沒有誰能像誰。因為每一個人來到這世間都有心傷處,都有情衷,都有試煉。」

  綠荷怔怔看她,再也說不出話了。

  世俗女子,也有如煩憂嗎?在煩憂之間,還能把握自己,淡然處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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