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爾宣一向就是五龍中最溫柔體貼,脾氣也最好的人。他對外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好不容易才誤打誤撞找到的夢中情人?當然二話不說,打開衣櫥隨手抓了—件白色的短浴袍,匆匆打開房門,就跑到對面房間敲葛依依的門。
「叩叩叩!」他擔心葛依依沒有乾淨的衣服可換,門敲得很急。
葛依依正扯開喉嚨,大唱「教我如何不想她」,壓根兒就沒聽見他的敲門聲,當然也不可能回應。
「葛小姐!」他加重手力,葛依依的歌聲也飆得更高,大有互別苗頭之勢。
「依依!」他改喊她的名字,她卻仍然沉醉在這首由劉半農先生作詞,趙元任先生譜曲的浪漫歌曲之中,快快樂樂的洗澡。
傅爾宣擔心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握緊門把用力一推,才發現門居然沒上鎖,這小妮子的粗心大意真是無人可比。
純白色的房間裡面,沒有半個人影,只聽見由浴室那頭傳來的歌聲,像是對不准軌道的唱針,一直反覆高唱——
天上飄著些微雲,地上吹著些微風,啊!微風吹動了我頭髮,教我如何不想她?
不甚高明的歌聲,把大師作的歌曲唱得亂七八糟,不過倒是唱出了他心聲。
月光戀愛著海洋,海洋戀愛著月光,啊!這般蜜也似的銀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是啊,他單戀了她一年半,這段期間幾乎找遍大上海。就像月光戀著海洋,只能等待夜晚出現,一直等到海洋發現月光的注目,回頭凝望海洋,這蜜也似的銀月才開始泛出光芒,他花費的心血才漸漸得到回報。
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魚兒慢慢游,啊!燕子你說些什麼話?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裡搖,野火在暮色中燒,啊!西天還有些殘霞,教我如何不想她?
葛依依的歌聲內容完全反映了他的心情,除去她恐怖的歌聲不說,她和他的默契倒是令傅爾宣挺感動的。過去那一年半他的心情真的就像她最後所唱的:教我如何不想她?也許當初劉半農教授也有和他相同的心情。
水嘩啦啦的流,不時還傳來水花飛濺的聲音,傅爾宣猜想她這頓澡大概要洗很久:心裡盤算著乾脆把浴袍留下,自己悄悄地離開,免得打擾到她泡澡的興致。
傅爾宣考慮直接把浴袍掛在浴室的門把,那樣她比較容易發現浴袍。才剛想要這麼做,浴室裡面的潑水聲突然停止,接著傳出一陣窸窣的聲音,然後門就被打開!
傅爾宣呆住了,葛依依也是。傅爾宣萬萬也沒有想到她會就這麼裹著一件大毛巾,從浴室裡面衝出來。葛依依更料不到他會突然出現在她的房間,兩人當場就站在浴室門口,傻傻地對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女方還沒尖叫,男方反倒先呼天搶地,極力澄清。
「我只是擔心你沒有換洗的衣服,才特地拿了這一件浴袍來給你,就是這一件浴袍,拿去!」
傅爾宣急急忙忙把浴袍塞給葛依依,就怕她誤會他是色狼或是登徒子,對她有什麼不良的企圖,但是葛依依可一點都不怕哩!
「謝謝。」她大方地接下浴袍。「你人真好。」收留她不說,又擔心她沒乾淨的衣服可換,真是個太好人哪!
「不客氣。」不期然接觸她柔荑的傅爾宣,卻像是被火燙到似地縮回手,心臟怦怦地跳。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然後飛也似地跑回房間,坐在床沿大口大口的喘氣。
「呼!呼!」
他一定是瘋了。
傅爾宣哀號。
單看著照片,就讓他心動不已,何況是直接與她面對面?簡直是自找麻煩。
想起葛依依僅裹著毛巾,既清純又嬌媚的模樣,傅爾宣又是一陣心跳加快,胃和腎都一起往上提。
他努力不去想她雪白的肌膚,但她蔥白的頸肩總會像電影膠卷,不斷在他眼前重複播映,摧毀他的意志。
他完了。
他努力給她一種紳士的感覺,盡量給她留下好印象,沒想到卻被她抓到他偷偷闖入她的房間,這下子她一定很討厭他了……
叩叩叩!「我可以進去嗎?」
傅爾宣才在懊惱,葛依依偏又挑這個時候敲門,害他一顆心怦怦地跳。
「來了。」他趕緊走過去將門打開,同時擔心她會不會是來告訴他,說她決定不留下來了,因為他做了失禮的事……
「抱歉打擾你,我只想再一次謝謝你,並且告訴你,這件浴袍太大了,你沒有更小的嗎?」她抖抖身上的浴袍,抱怨他借給她的浴袍太大了,看得傅爾宣快噴鼻血。
她身上的浴袍哪會太大?根本太小了!小到她的乳溝都看得見,她對尺寸的觀念,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已經是我衣櫃裡面最小的浴袍。」他盡力忍住逆流的血液,不讓它們衝到腦部,卻發現很難,它們亂不聽話的。
「是嗎?」葛依依一臉失望。「那就沒辦法了,晚安。」
「晚安。」他很有禮貌的道謝,極力不去看她胸前那道明顯的溝痕,但眼睛總好像有自己意識似地一直往那個方向瞄,擺明了和他作對。
「但是——」
「晚安!」
為了不讓自己當場變成大色狼,傅爾宣只得當著葛依依的面將門甩上,甩得她莫名其妙。
她只是想告訴他,她房間裡頭那張席夢思床很大,很舒服,幹麼這麼急著關門?
葛依依一點都不懂純情男子的心情,只是純情男子此刻腦中一點都不純情,淨浮現出一些不該浮現的畫面——葛依依不經意暴露出來的乳溝。
自作孽不可活,看來今晚他別想睡了。
傅爾宣再一次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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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傅爾宣很早就到寫字樓上班,處理一些要事。葛依依則是命好,睡到七點多才起床,迷迷糊糊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對了,她被趕出家門,這裡是別人家。
約莫有一分鐘,她像白癡似地瞪著純白色的房間發呆,但過了這段時間以後,她又開始生龍活虎,辟哩啪啦地跳下床,跑到浴室梳洗。
她拿起牙刷和牙膏開始刷牙,在擠牙膏的時候,發現傅爾宣連牙膏都是用進口的,眉頭不禁小皺了一下。
有錢真好,不像她家都用三星牌牙膏,徹底愛用國貨。
老實說,葛依依實在分不清洋貨和國貨有什麼不同,在她感覺起來都一樣,都是同種味道。
她很快地梳洗完畢,拿起昨天的衣服換上。她雖然不喜歡穿沒清洗過的衣服,但迫於無奈,也只好將就了。
穿好衣服後,葛依依第一件事就是去敲傅爾宣的門。
砰砰!「傅先生!傅先生!」但敲了大半天,都沒有回應,倒是幽靈似的姆媽出聲。
葛依依嚇一跳,這姆媽的腳步也未免太輕了吧?完全沒聽到她的腳步聲。
「他這麼早就去上班了?」葛依依低頭看表,上面顯示現在是八點鐘。
「今天比較特別。」姆媽點頭。「少爺不曉得在急什麼,一大早就打電話給秘書,說要處理點事兒,七點鐘不到就出門去,早餐也沒吃。」
姆媽顯然在傅家工作很久了,傅爾宣的什麼事情她都一清二楚。
「啊,對了!」嘮叨了老半天,姆媽才想起她上樓的原因。「你要用早餐嗎?我今天特地準備了泡飯,還有醬菜,都是一些上海人愛吃的口味,肯定能合你的胃口。」
「您不是上海人吧?」葛依依注意到姆媽的口音特別不一樣,說得一口極好聽的京片子。
「我的老家在北平。」姆媽笑著回道。「不只我是北平人,少爺也是,你沒發現他的口音也有點不一樣?」
葛依依猛點頭,昨天晚上她就發現到了,只是不好意思問。
「我們原來住在北平,辛亥革命以後搬到天津,後來少爺決定一個人來上海打天下,老爺子不放心,堅持少爺一定要把我帶來,我才跟著過來的。」
難怪她的北平話說得這麼漂亮,捲舌捲得這麼流暢,不像他們經常被那些困難的發音害得咬到舌頭。
「咱們下去用早飯吧!萬一飯冷了就不好吃了。」姆媽笑一笑,熱心地催促她下樓吃早餐。
「嗯。」葛依依點了點頭,跟隨姆媽到一樓飯廳用飯。
想當然耳,飯廳的裝潢也是清一色裝飾藝術,只不過這回不再是白色立體雕花,而是絢爛的古埃及圖騰,像是重回到古時候埃及宮殿似的,由多位身穿透明白紗的埃及宮女服侍她吃早餐,一頓飯吃下來,倒也有化身為古埃及女王的感覺,著實有趣。
「我吃飽了。」匆匆放下筷子,這棟房子有趣的地方太多,她可沒空浪費時間在用餐上,得趕快去探險才行。
「咦,這麼快?」姆媽疑惑地看著餐桌。「但是我看你好像沒吃多少……」
「不,我真的吃飽了。」葛依依笑得十分燦爛。「我早飯一向吃得不多,這已經算是不少了,謝謝你,孫媽,我真的吃得很飽。」為了怕姆媽不相信,她還特別做出一個打嗝的動作,逗得姆媽咯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