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生氣我都要說實話,她不適合你。」傅老爺子才不怕兒子發脾氣,他還巴不得他對他大吼大叫,別老是忍著。
「不跟你說了。」傅爾宣丟下餐巾,就要結帳付錢,傅老爺子的希望完全落空。
「爾宣——」
「少爺!」
傅老爺子和總管的聲音在同一個時間響起,瞬間只瞧見身材發胖的總管,氣喘吁吁地從餐廳那頭跑過來,邊跑邊喊。
「發生了什麼事兒了,怎麼如此慌張?」沒個總管樣兒。
傅老爺子很不高興。
「對不起,老爺子。」總管喘呼呼。「實在是因為這件事情太詭異了,小的不得不加緊腳步,跟少爺報告這件事兒。」
「怎麼了?」傅爾宣問總管。
「我看見……葛小姐在賣珠寶。」
「賣珠寶?」這是怎麼回事?
「是的,少爺。」總管用力點頭。「半個鐘頭前,我聽從老爺子的指示,回家拿老爺子的金錶,在回程途中,就瞧見葛小姐在地上擺了個攤子,當場叫賣起珠寶來。」
「什麼?!」傅老爺子聞言跳腳。「她居然把珠寶當成青菜叫賣?不可原諒!」
「我猜,她可能不知道那些珠寶的價值,才會拿出來叫賣。」總管為難地看著傅爾宣,十分同情他。
「她在哪裡賣這些東西?」傅爾宣頭很痛,她又惹禍了。
「就在隔壁。」夠離譜了吧?「葛小姐將攤子設在飯店下方的人行道上,這附近有很多紅頭阿三,我怕她待久了會吃虧。」
所謂紅頭阿三,即是指那些頭上包著紅頭巾的印度籍巡捕,工部局僱用他們來維持公共租界的秩序,卻時常和租界內的華人居民起衝突,上海人都很討厭他們。
「我馬上過去。」傅爾宣匆匆拿起西裝外套,便衝出飯店阻止葛依依做傻事,錢都沒付。
「昭福,把帳單拿著,咱們去付帳。」傅老爺子得意洋洋地擺派頭,要總管多給一點小費。
他就說嘛!那個女孩一點都不適合他,既沒禮貌又沒教養,還特別會捅樓子,這次可就出差錯了吧?呵呵,爾宣鐵定饒不了她。
傅老爺子的心情很好,認定傅爾宣必然和葛依依解除婚約,也就樂得做善人,
各給每個僕歐一塊大洋,
正當傅老爺子快樂地在飯店當散財童子之際,傅爾宣卻沒他父親好運,還得代替葛依依跟紅頭阿三;即印度巡捕周旋,她被逮到了。
葛依依很驚訝他居然會突然出現,問他為什麼?他只冷冷回了一句,他和他父親恰巧在這附近吃飯,便要她閉嘴,讓他專心應付印度巡捕。
「她不能在這裡賣東西。」印度巡捕講著一口彆扭的中文,跟傅爾宣解釋他為什麼取締葛依依的原因,畢竟五龍在上海的名氣太大了,連巡捕房都得賣他們面子。
「我知道,我會要她立刻收起來。」傅爾宣向印度巡捕保證,她一定會走,聽得葛依依很不服氣。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賣東西?這裡是公共區域!」葛依依不識時務也就罷了,還來綁白布條抗議那一套,看得傅爾宣更加頭痛。
「別理她,我負責將她帶走。」傅爾宣深深明白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葛依依老早被訓斥,說不定還會進巡捕房。
「OK。」印度巡捕顯然也懶得跟葛依依對壘,把責任全丟給傅爾宣以後,便拍拍屁股走人。
「真是不講理的紅頭阿三,難怪這麼惹人厭。」葛依依完全不知道反省,自己做錯了,還卯起來指責別人不是,氣煞傅爾宣。
「你未經許可,跑到人家店門口擺攤,還敢這麼囂張?」傅爾宣決定好好教訓一下葛依依,讓她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看她還敢不敢這般不知死活?
「我……我找不到更好的地點可以賣嘛!」她一臉委屈。「家裡附近的人潮太少了,又怕被孫媽發現,所以……」
「所以你就跑這裡來賣?」傅爾宣無奈地接口,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老是出狀況。
「對啊!這裡的人真的好多哦,好多人來看貨。」只要東西好,就算擺在地上也有人要,不必非得放在店面。 ,
「哦,那你賣出去了嗎?」他大約清點了一下首飾的數量,大部分的首飾都還在,損失不大。
「沒有。」葛依依洩氣的說。「我才剛要賣一對珍珠耳環,紅頭阿三就來趕人了……你看,耳環還在我手裡。」
換言之,他一毛錢都沒有損失,真是老天保佑。
「那對珍珠耳環你開價多少?」他用下巴點點她手上的耳環。
「十元,」她得意洋洋的回答。「因為我知道對方一定會殺價,所以故意提高了兩倍價錢,結果五元成交,」很了不起吧?
「……你知不知道,當初我買那對珍珠耳環的時候,花了多少錢?」是很了不起,白癡到了不起。
「不知道。」葛依依搖頭。
「一百二十五元,還是打折後的價錢。」他花了一般辦事員兩個月的薪水,幫她購買一對珍珠耳環,結果她居然打算只以不到零點五折的價錢賣出,真個是……
「啊?」葛依依聞言大驚。「這對耳環居然要一百二十五元?!」搶劫啊!
「不然你以為它值多少?」傅爾宣既好笑又好氣地問葛依依,她一臉驚慌。
「我以為它頂多只值十元。」一張香檳彩票的錢……
「錯,它是由頂級南洋珠製成,原價要兩百元,只是對方和我素有交情,才賣我這麼便宜。」那還是因為珠子小,若是再大顆一點,一對耳環少說也要一、兩千塊,她居然這麼不識貨。
「呃,那這些……」她看著地上那些光彩奪目的首飾,不敢想像它們的價值。
「沒錯,一樣昂貴。」終於知道死活了。
想到自己居然把黃金錯當糞土,葛依依趕緊蹲下身,把所有首飾都掃進包袱裡面,用力的打上好幾個結,慌亂的動作,看得傅爾宣不禁發笑。
「你到底為什麼要跑出來賣東西?」他原本想好好教訓她,經她這麼一鬧,氣
也沒了,還談什麼教訓?
「因為……因為我想籌錢買書……」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覺得自己好蠢。
「什麼,買書?」傅爾宣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整個人都愣住。
「是啊。」她抬起頭來拚命解釋。「今天早上,我在書店的玻璃櫥窗裡面看見了一本專門教人如何畫月份牌的書,書裡面的內容很精彩,可是老闆開口要九元,我沒錢買,又不好意思拒絕他的好意,只得跟他約好下午四點去拿書,但我實在沒有錢,所以才想到這個主意。」呼呼,說得好累。
「你不會開口跟我要錢?」他也聽得很累,同時也很心疼,是他逼她做出這種荒謬的舉動,他才是始作俑者。
「你說不給我錢了,還把我的錢全部沒收……」她噘高嘴,眼淚在眼眶打轉,看得他更心疼。
「是我的錯。」他將她擁入懷裡,輕撫她的背柔聲安慰她。「我不該為了一點小事就發火,對不起。」
「沒關係,只要你恢復給我零用錢就好了,我想買那本書。」她相當懂得趁火打劫,趁著他心懷愧疚的時候狠狠敲他一筆。
傅爾宣的身體當場變得僵直,而後重重地歎氣。
當天下午,傅爾宣就派人去把書店裡所有關於繪畫技法的書籍都買回來,其中當然也包含了那本教人怎麼畫月份牌的精裝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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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奇怪了。
傅老爺子用銳利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正窩在沙發上看書的葛依依,怎麼看怎麼奇怪。
按理說她做了這麼多荒唐事,爾宣會生氣。可是爾宣非但沒有生氣,兩個人的感情反而越來越好,莫非她有什麼操縱男人的秘訣不成?
傅老爺子百思不解,搞不懂葛依依有哪一點吸引傅爾宣,乾脆大聲明講。
「我真想不透爾宣到底是看上你哪一點?人長得馬馬虎虎,脾氣又倔,動不動就往外跑,又專門喜歡做一些蠢事,十足就是個惹禍精。」
葛依依的缺點,全教傅老爺子給講光了。只見葛依依用力合上那本教人如何畫月份牌的精裝書,猛然站起來,目光堅定的朝傅老爺子走去。
「你、你想幹什麼?!」眼神凶巴巴,該不會是想殺他吧?
葛依依不答話,堅毅的小臉蛋朝著傅老爺子越壓越低,害得他的背也不得不往後彎,對他的骨骼是—大考驗。
「你當我的模特兒好嗎?」她出人意表地提出要求。「我想以你為主角,畫一系列男士用品月份牌。」
她想過了,與其只是一直看書,不如實際運用書中所教的技法,好好畫他幾張月份牌,才曉得書上說的管不管用。
「你、你要畫我?」傅老爺子頗感驚訝,很少有人會找老頭子當月份牌主角,她倒是特例。
「沒錯。」葛依依點頭。「我連續觀察你好幾天,發現你的五官立體,輪廓深刻,是作畫的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