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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煓梓

  「少爺!少爺!人來了!」

  偏偏姆媽不識相,挑了個他最不想被打擾的時間闖進來,氣得傅爾宣頻頻詛咒。

  「誰來了?」傅爾宣只想叫來人滾回去,休要破壞他的好事,哪知姆媽這時競大喊。

  「老爺子來了!」

  傅爾宣當場愣住,以為自己的聽力出錯。

  「是老爺、老爺呀!」姆媽急得跟什麼一樣。「老爺子從天津來了!」

  姆媽明顯是充當馬前卒的角色,只是為了誰,就有待商榷。

  「我爹從天津來了?」傅爾宣匆匆回神,姆媽急忙接口——

  「對,我從天津來了。」用不著姆媽,傅老爺子自個兒就主動報上名,大搖大擺地踏入客廳。

  葛依依完全看傻了,第一次看見有人出門還帶這麼多行頭,簡直就是搬家嘛!

  她看著一個很像是管家的男人,指揮僕人將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搬進客廳,好像這裡是他家似地斥責僕人,覺得他好過分。

  傅爾宣顯然也很痛恨他們這種行為,雙拳握得老緊,臉色壞得嚇人,完全不像平日的他。

  她先看看傅爾宣,再看看傅老爺子,發現兩個人的臉色都很壞。她猜想他們父子間的關係應該不好,搞不好比她和她爸爸還爛。雖說她很想站在傅爾宣那一邊,但她好歹也算是人家的媳婦,總要擔負起一些責任。

  葛依依試著表現出賢慧,開口問候他老人家,誰知道他父親這時竟用不屑的口吻問道:「你就是那個女的嗎?」

  當場把她裝賢慧的想法趕光光,但她還是盡量耐著性子反問:「哪個女的?」

  「跟我這笨兒子訂婚的女人。」傅老爺子不僅說話不客氣,態度更是差到讓人想揍一拳。

  葛依依本想直接衝回去,但一想到他是傅爾宣的父親,只得忍住。

  「是,我就是爾宣的未婚妻,請爸爸多多指教。」她並且還很客氣地跟對方點頭問安,只見傅老爺一臉神氣。

  「我還沒有承認你是我的兒媳婦,別急著自我介紹。」以免貽笑大方。

  傅老爺子拽個二五八萬,擺明找碴的態度終於超過她的極限,惹惱葛依依反攻。

  「來不及了,老頭。我們二十分鐘前才舉行過訂婚典禮,你來晚了。」順便贈送他一個鬼臉,傅老爺子差點吐血。

  「你看看她這是什麼態度?」他手指著葛依依,要傅爾宣說句公道話。「既沒禮貌,又沒教養,我絕不承認這種兒媳婦兒,你們的婚約無效。」

  「我的人生不是你說了算,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別想插手我的事。」傅爾宣再也忍不住站出來說話,卻是要他父親閉嘴。

  父子間的對峙,隨著傅爾宣這句話達到最高點,現場幾乎聞得到火藥味。

  葛依依夾在他們父子中間,既尷尬,又覺得對傅爾宣很抱歉,是她害他們吵架的。

  她深切檢討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不該對傅老爺子做鬼臉。傅老爺子卻存心要和她作對似地宣佈——

  「反正我絕不承認你們的婚約,我要住下來,直到你改變心意為止。」擺明了給她難堪。

  「啊,你要住在這裡?!」她不怕他給她難堪,就怕他賴著不走,那比什麼都可怕。

  「不行嗎?」傅老爺子反問她。「這是我兒子的家!」

  這點她無法反駁,這裡確實是傅爾宣的家,他也確實是他老爸,她沒立場反對。

  葛依依已經盡了全力戰鬥,第一回合交手的結果是戰敗而回。

  面對這荒謬的局勢,傅爾宣只覺得一陣厭惡,卻又不能將自己的父親掃地出門,只得冷冷警告。

  「你想留就留,但是別指望我會按照你的期望行事。還有,不許搬動我屋子裡面的東西!」

  話畢,他牽起葛依依的手便往屋外走,葛依依只能跟上他的腳步,邊跑邊回頭,並經由眼角的餘光,發現傅老爺子臉上的落寞。

  ☆☆☆☆☆☆☆☆☆☆  ☆☆☆☆☆☆☆☆☆☆

  他們出了客廳以後,傅爾宣隨即招來了司機,跟他拿車鑰匙。

  葛依依很驚訝他也會開車,她從沒看過他親自開車。

  上海這個地方,處處比派頭。

  大企業的老闆們多半不會親自開車,做什麼事一定要有司機或秘書跟著,因此也有不少大老闆們不會開車,反正不需要。

  傅爾宣算是其中的特例,這當然也跟他年輕有關。只見他手握著皮製方向盤,開著意大利伊索塔,佛拉斯基尼活頂四門轎車,在黃浦江邊繞來繞去,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

  葛依依多少能猜出他之所以心情不好,一定跟他父親突然造訪有關係,但是她很體貼的不說,非要得等到他主動提及才開口。

  黃浦江上的風吹啊吹,透著一股寒意。

  即使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四月,江上的風依然這般猛烈,像極了傅爾宣此刻的心情。

  葛依依和傅爾宣並列站在黃浦江公園面對向江心,這座寬廣優雅的公園直到四年前還豎立著「狗與中國人不得進入」的標示,如今已經對外開放。

  「沒想到你有這樣的爸爸。」沉默了許久,葛依依決定開門見山地同傅爾宣談論這個話題,因為她實在不會迂迴。

  「他就是這個樣子。」傅爾宣也不逃避。「他還以為這是滿清前朝,作著貝勒爺的美夢。」

  「你是旗人?」葛依依嚇—跳,她只知道他來自北平,沒有想到他是前清皇族,難怪他的氣質這麼好。

  「沒想到吧?」他自嘲。「就連我自己也都快忘了,二十幾年前我還在北京胡同裡的深宅大院裡面玩耍,如今已經站在這裡面對黃浦江。」

  「我是沒有想過你是滿清後裔,不過仔細觀察,你確實帶有旗人的特質。」面貌清秀單眼皮,身材高大略帶一點粗獷。若不是他的舉止實在太文雅,做人實在太斯文,應該還是可以瞧出一些端倪來的。

  「我倒寧願不要保留太多旗人的特質。」他苦笑。

  「為什麼?」就她看來,旗人沒有什麼不好啊,像他不就很棒。

  「因為若是保留了太多旗人的特質,就不容易適應現代社會。」傅爾宣解釋。

  「我就是因為不想繼續留在天津,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才一個人帶著奶媽搬到上海來,徹底切斷過去。」

  打從辛亥革命的那一聲槍響開始,時代的巨輪就無可避免的轉動。喊了幾千年的萬歲,在瞬間沒了、蒸發掉了。取而代之的人民自主,對外經濟蓬勃發展。

  許多人在這一波改變中,變成商賈巨富。也有人受不了這沉重的打擊,躲在自己架構出來的世界緬懷過去,他父親就屬於後者。

  「我知道好多前朝貴族,辛亥革命以後都舉家避居天津,你家也是其中之一嗎?」說起那段歲月,其實有些殘忍。辛亥革命以後湧起的排滿風潮,讓許多滿清貴族不敢再留在北京,舉家逃往天津或是瀋陽,被迫留在異地安身立命。

  「是啊!」傅爾宣微微挑起嘴角,極不願再回溯往事。「我家因為有愛新覺羅的血統,很容易成為人們攻擊的首要目標。我父親為了保命,很早就搬到天津避難,才能逃過一劫。」

  就這點,他不得不佩服他父親的先知先覺,至少保住了大部分財產。

  「那不是很好嗎,為何你還恨你父親?」葛依依看得出來傅爾宣不是單純討厭他父親,而是帶著一股恨,他明顯恨他父親。

  對於葛依依偶爾的敏銳,傅爾宣不知道該哭或是該笑,她就不能裝傻?

  「因為他害死了我母親,所以我恨他。」他這一生最親近的人就是他母親,可是他卻把她害死。

  「伯、伯父他?!」葛依依瞪大眼,不可思議的表情,讓傅爾宣失笑,她明顯誤會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想歪了。」不是謀殺,也沒有毒打,是別的原因。

  「那到底是……」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自己的想像力好像太豐富,也許可以改行去寫小說,

  「說來話長。」他仰頭面向天空,天很藍,彷彿也在鼓勵他大膽說出來,打開心結。

  「那就長話短說。」她當定了聽眾,不管他願不願意,都會等到他願意講出來為止。

  傅爾宣微微一笑,感謝命運的安排。或許從看見她照片的第一眼開始,他便知道,她會是他生命的救贖,所以才對她這麼執著。

  「我的母親……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女人。」他不知道該從哪裡講起,只好從頭講了。

  「我知道。」葛依依點頭,完全想像得到。

  「你怎麼這麼有把握?」傅爾宣瞄了她一眼,不明白她這份自信從哪裡來。

  「因為你很溫柔啊!所以我猜想你一定是遺傳到她,絕對錯不了。」她的自信來自於他,這使得傅爾宣倍感溫暖。

  他笑笑,繼續說下去。

  「我母親很溫柔,但她的身體同時也很不好,舉家搬遷到天津以後,更時常因為水土不服而生病,經常找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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