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要怎麼踏出尋找答案的第一步,康樂旭蹙起濃眉,認真思索著該怎麼問培妮這個他放在心裡已經好久的問題。
「怎麼不說話?」怪怪的喔。
「我想問妳……」彷彿想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開口。「妳把我當成什麼?」
培妮愣住。康樂旭過於認真的態度,忽然讓她感到被逼迫,相處時浮現的矛盾一下湧上心頭。
食衣住行幾乎都在一起了,說好朋友,有些欺騙自己的良心,都會遊戲裡,好朋友是不會睡在一起的,那叫床伴,不是朋友。是在談戀愛嗎?但她心裡的恐懼大過於期盼,很怕自由的日子就此終結,所以她始終不想坦承。
那種愛上一個人如履薄冰的痛苦,是她最恐懼的事,相處的時候,有幾次,她也不小心因為太害怕愛上他,而突然亂發脾氣。
奇怪的是,人人公認個性火爆與她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康樂旭,總是會讓著她;她一生氣,他不是很有耐心地哄著,就是會不停想辦法逗她開心。然後,她也無法再對他發火了,只是,他這些禮讓,是為了什麼?
楊培妮一向果決精明,自認是兩性專家,誰知道當她遇上自己的事情,腦袋偏偏變得一點也不機靈?
「……我不知道。」她拿著話筒,久久才吐出一句。
康樂旭怔怔地拿著電話,她簡單一句話,卻好像把他到了死刑。
「不知道的意思是什麼?」被她閃爍的態度逼急,他步步逼問,胸口好似有火在焚燒。「不知道,是男友還是好朋友,是床伴,還是打發時間的對象?」
「不知道就不知道,什麼關係還不是一樣?」幹麼口氣那麼差,培妮也火了。
「不管是男友還是好朋友,床伴還是打發時間,都可以睡在一起,是嗎?」他沈聲問著,她看不見他痛苦的表情。
「你很煩耶,又不是真的要談戀愛,幹麼那麼認真?」被康樂旭莫名其妙的問題搞得很煩躁,培妮也跟著發火。「是什麼關係重要嗎?就算結婚也可以離婚啊,有法律效力的都沒用了,何況是口頭承諾!」
她爸媽就是最好的例子,結婚對她有雙重意義,代表她要走進快樂的墳墓,更要走進戀愛的墳墓。
康樂旭在另一端沈默著,他歎息,彷彿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聽見他歎氣,培妮高傲的外表因他而崩塌一角,但她還是堅持自己的理念,堅持站在頂峰,穿著孤獨的外衣,不跟康樂旭也不跟自己內心的渴望妥協,縱然說這句話的同時,她也感到心痛,像電流一樣,猛地襲上心口。
「反正,」她咬牙道:「要就快快樂樂在一起,不要就拉倒。如果一定要談到未來,那我們就說拜拜。」
接下來,彷彿有一世紀那麼久,他們僵持著,誰也不開口。
其實,她很想笑著跟康樂旭開玩笑,要他別那麼嚴肅,但她拉不下臉,半句話也說不出口,這是自己最堅持的地方,她說什麼也不讓步。
康樂旭應該為了她而妥協吧?畢竟最近那麼快樂,不可能只因為她答不出彼此的關係,他就真的翻臉吧?
什麼關係又不是很重要,快樂就好啊,不是嗎?
培妮才想開口打破沈默,康樂旭搶先一步──
「拜拜。」
喀一聲,電話掛上了。
培妮愣在當場,那些說不出口也無法形容的感覺,全部排山倒海向她襲來,差點將她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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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樂旭說了再見後,他們像沒發生過任何事,像沒睡在一起,沒一同吃飯逛街,沒經歷過對方的生命。他們保持著距離,冷冷地對待彼此,比起三年前那次事件之後還嚴重。
康樂旭不會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上,開會時還是照樣罵她,只是罵完後,再也不會打電話來向她說對不起。下了班跟客戶見面,也不曾再問她要不要跟著去了。
這天培妮終於氣不過,開完會,她按分機給康樂旭,他一接,她立刻發飆。「你這人簡直莫名其妙!怎麼說不理就不理?好啊,如果真的這樣,那你不要再打電話給我,我以後也不會再打給你!」
「好。」聽完了,他答應,很迅速地掛了電話。
培妮怔怔握著話筒,感覺自己的怒火被他全數冰凍。
那通電話後,培妮也真的沒再打電話給康樂旭了,私下沒有,辦公室的分機更沒有。他們之間如有公務上的往來,譬如說呈報價單,批示合約,都是經由其他人,也許是康樂旭的秘書,或是淺蘭。
如果真的有重要的事要交代呢?那就面對面說,培妮到康樂旭的辦公室,從進去到出來不到三分鐘。凡事講重點要求迅速,是康樂旭一貫的風格,他之前用在她身上的耐心,全部不見了。
幾天下來,培妮從原本的憤怒,轉而對康樂旭視而不見。
大家要冷戰,那就來吧,她又不會輸。
結果培妮悲哀地發現,偷偷觀察康樂旭反應的人是她,暗中打聽消息,看康樂旭有沒有心情不好的人,也是她,連康樂旭何時跟客戶約會,和什麼樣的客戶,她都一清二楚。而她的行蹤,他毫不關心。
於是培妮心想,康樂旭最近很忙,他的日子過得忙碌而充實,根本沒有時間去挽回彼此愈來愈惡化的關係。
沒關係,她體諒他,等他忙完了,再跟她說對不起,她可以考慮要不要原諒。
結果,培妮又等了好幾天,等到他不忙了,不跟客戶約會吃飯,甚至悠閒到可以去Soul Power時,她才驚覺,康樂旭這次來真的,他是真的想結束了。
經過了一個月,什麼都沒改變,也什麼都改變了。
培妮一樣打扮光鮮亮麗去上班,一樣跟客戶周旋,一樣上Soul Power跟朋友玩樂聊天,可是她的內心愈來愈憔悴。
她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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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陰冷而潮濕,外頭飄著細雨,月底帳目出了問題,來自業務部,全組人員加班對照半年報價單,一直忙到十點。
總算查完,所有人都先下班了,培妮還待在公司寫報告,一個人孤軍奮戰。
看著細雨斜打在玻璃窗上,室內的她彷彿冷得要呵出白色霧氣,就算穿上大衣,培妮縮在辦公室裡,仍然覺得渾身打顫。
一種寂寞的感覺塞滿她胸口,很悶,她打了電話給蘇光琪。
「媽∼∼」電話接通,她忍不住開始撒嬌。「我在加班,好可憐,心情差,肚子又餓∼∼」
「怎麼那麼可憐?趕快加班完,趕快回家啊。」蘇光琪的聲音聽來很樂。「我在陽明山泡溫泉,先不說了喔。」說完,電話掛得匆忙,好像多怕被打擾。
媽媽不可能一個人去泡溫泉吧?培妮歎口氣,感覺自己被拋棄。
沮喪了一會兒,她又打了電話給淺蘭。
「淺蘭,我肚子餓,等一下陪我去吃火鍋好不好?」一個人去吃太寂寞了,找淺蘭陪她,還可以跟她聊聊。
「我已經在吃了,跟我男友一起,在士林吃鴛鴦鍋,才剛來一會兒,妳要來嗎?」
才加班完,淺蘭動作那麼快,可以從公司跑去士林吃火鍋,想必一定是下了班男友就來接送吧?
培妮眸色一黯。「妳慢慢吃吧,能相處時,要好好珍惜。」然後自己掛斷了電話。
不甘寂寞,她又打了電話給人在Soul Power的景致。
「景致,今天人多嗎?我想一下班就過去,喝杯卡薩布蘭加。」她裝出很開朗的聲音,其實心情陰鬱到了極點。
「天氣太冷,人不多,妳趕快來吧,我等妳。」
景致話少,但是字字如金,教培妮好窩心,掛了電話,收拾桌上凌亂的資料夾,鎖進抽屜裡,她決定要下班。
忽地下腹一陣抽痛,培妮頓時痛到腿軟。
糟糕,那個怎麼提早來了?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忍著痛,她很快地走到公司裡的化妝室,把這個麻煩解決掉。
現在完了,肚子又餓又痛,有點站不住腳,她突然不想去Soul Power了,只想躲回家睡覺。
拿了包包,她舉步維艱地走出沒有人的公司,跟管理員打了聲招呼。
站在騎樓下,燈光照耀,大雨在黑暗中像一絲絲的銀線,她抬頭望,冷風咻地鑽進她的衣領,她又冷又氣。
雨突然下得那麼大,沒辦法走到停車處,培妮拉緊衣領,瑟縮在騎樓下,雨被寒風掃進了騎樓,刮著她臉頰,酸進骨髓。
培妮呵著熱氣溫暖掌心,她想著,為什麼大家都有人陪,她沒有?
掌心貼在冰冷的臉頰上,她想起康樂旭那雙溫暖的大手,如果他此時能牽著她,有多好?
這個念頭竄進腦袋,她發著抖,在包包裡找到手機,撥打給想念的人。
「妳人在哪?」電話一下子就接通了,康樂旭冷淡的聲音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