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猛一咬牙,硬生生將所有的惶恐與退縮全拋在腦後,深吸一口氣旋開了門,走了進去。
那個背對著她的高大身影偉岸得像座山峰,她的心深深一個悸蕩,臉色瞬間柔和似水。
這一切的確不是出自她的幻想……
「我還以為妳不敢來。」季磬緩緩轉過身,第一句話就令她臉上的溫柔消失無蹤,起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齒。
「沒來的是龜孫子。」她一昂下巴,大步地走向他,一屁股就坐進他對面的旋轉皮沙發裡。「拿來!」
「拿什麼?」他瞪著她。一個女孩子坐沒坐相、站沒站樣的,黏在頭髮上的那片東西是葉子嗎?
「契約呀。」她小手一攤。
「契約在桌上,看過以後沒問題,我們雙方就簽名。」他的手有點癢,有些衝動想拈去她發上的葉子。
是葉子嗎?還散發著淡淡的清新沁涼草香氣,隱隱約約若有似無……是薄荷吧。
他心頭微微一震,有一剎那的失神。
但失神的不止是他,還有含笑……她低頭看著桌上攤開來的契約,小手微顫地伸向它,此刻的她彷彿踩在雲端,只要簽下這份契約,在短短的兩天內,她就變成一個男人的未婚妻了──
雖然目前是假的,但是極有可能夢境成真。
「所有條件與該注意事項都在上頭。」他補充了一句:「需要我逐字念給妳聽嗎?」
「不、用、了。」她瞪了他一眼,猶豫的顫抖變成了氣憤的抖動。「我識字!」
季磬聳了聳肩,眼底閃過一抹好笑意味。
事實上,他從未做過這樣異想天開的瘋狂事,昨夜幾乎未能成眠,幾次三番想撕毀這份契約書。
但是不知為什麼,他的眼前驀然閃過她慧黠的笑臉和慷慨拍胸證明的那股子熱心勁兒,他忽然又遲疑了。
直到今天早上,直到現在這一刻,他還疑惑這是為了什麼?
含笑專心地看著契約,第一條就讓她愕然抬頭。
「我們的婚約為期三個月,三個月後就自動作廢?」這麼快?
「對。」他簡短地道:「三個月就足以讓全院護士把注意力自我身上轉移他處了。」也許他應該再多聘請一些年輕有為又英俊的醫生,以饗大眾。
「三個月啊……」她小小聲地埋怨,「這麼快。」
「妳嫌快?我還怕不到三天我們就把彼此剝皮了。」他有些不耐煩地道:「下一條。」
「好啦!」可惡,搞到她胸口火氣直燒上來,就不能夠稍微浪漫一點嗎?這種媲美偶像劇的情節可不是每天都會發生的耶!
唉,如果他那張毒嘴不要張開,她就可以幻想他是明道或是立威廉,然後她是那楚楚可憐的女主角──
「看第二條!」他低低咆哮。
「在看在看……」她雙眼瞄到那一行字,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你要給我五、五百萬當酬勞?!」
「對。」他一撩眉,「怎麼,不夠?」
「我不要錢。」她小臉沉了下去,悶悶地道。
「妳在開什麼玩笑?」他的臉更黑,舉凡金錢處理不了的事都像征著麻煩和災難。
難道她的野心不止於此?
「我不要錢。」她重複,認真地道:「這樣我會覺得自己好像在賣身。」
當然啦!如果正式嫁給他,成為季太太兼院長夫人,那意義就不同了,到時候他有多少薪水都得統統交出來做家用費,因為她是先生娘嘛!
可是現在他們倆是在這種「你陰我謀」的狀態中,提到錢就傷感情了呀。
「妳不是在賣身,我也沒有要妳的『身』。」季磬很坦白的回答,「我只是買妳三個月的時間。」
含笑自尊備受傷害地白了他一眼。「為什麼我聽了一點都沒有覺得比較安慰?」好像她甜美的、清純的肉體根本不值得他瞄一眼似的,可惡!
「我說過,我們只是假扮成未婚夫妻,妳別想越雷池一步。」他警告地盯著她。
「你、你在暗示什麼?.我、我才沒有垂涎你的美色和肉體呢!」她心虛地臉紅了起來。
「那就好。看第三條。」他終於忍不住輕輕摘去她髮際上的那片碧綠薄荷葉,暗自納悶她究竟是去哪兒鑽得滿頭薄荷葉?
含笑太專注在看第三條寫得充滿了各種艱澀用語的句子,完全沒有發覺他替自己拈拾去發上的葉子,更沒注意到他遲疑地將薄荷葉隨手夾在一本厚重的英文原文書內。
季磬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沒有直接將薄荷葉隨手丟進垃圾桶,也許是為了那一縷教人不忍遺棄的沁涼幽香,或是……其他。
「對了……」
她忽然出聲,他連忙裝作面無表情。「幹嘛?」
「這條依據民法七百九十一條第五點第七但書是什麼東西?」含笑小心翼翼地問。
「簡單來說,三個月後各分東西、各不相干,若有糾纏不清者,那就法院見。」他隨口解釋。
她眉頭登時打結了。「啐。」
「接下來的四條都是保障妳和我各自的權益。」季磬修長的手指直接指到第八條。「而這個,是乙方,也就是妳,必須搬進我的房子三個月,當然,這一點對妳而言是太吃虧了,但是有些會議常在我屋子裡開,為了加速所有人對於我即將是『已婚男子』身份的確信,所以……」
「幹嘛講那麼複雜?」含笑非但不猶豫,反而還眉開眼笑的。「沒問題,這一點我完全沒問題。」
「妳……不再考慮?」他有點不爽。要搬進陌生男子的家裡,她居然高興成這樣?
女人的矜持呢?還有,她的腦袋裡到底裝的是稻草還是漿糊?難道就不擔心被他佔便宜嗎?
「哎喲,我是很有職業道德的。」她瀟灑地揮了揮手。「好了,讓我們看第九條……乙方必須配合甲方出席重要場合,而甲方無條件提供服飾珠寶等由乙方使用,過後全數贈予乙方且不得索還。」
她陡然扭捏起來。「這樣不好吧。」
「女人都喜歡華服珠寶。」他冷冷地道:「妳什麼都不要?這可嚇死我了。」
他話裡的諷刺之意濃厚到就算她是個聾子也聽得出來,含笑不禁勃然大怒。「好,我統統都收,而且我要求鑽石都要A級的。」她咬牙切齒。
「妳以為買大閘蟹?還A級的。」他嗤之以鼻。
可惡!她絕對要嫁給他,然後讓他的婚後生活生不如死……絕對!
含笑嘴角在抽搐,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幾乎噴出火來,一把抓過他桌上筆筒裡的一支鋼筆。
「看完了,我簽。」三個月內,定要他拋盔丟甲棄械投降。
季磬猛然抬頭,有一絲愕然地盯著她。「沒有什麼要增減的?妳當真要簽了?」這是一份「喪權辱國」的契約,他故意加了許多對自己有利,而倘若女方反悔就會被告到淒慘落魄的條文,沒想到她居然完全不加反對或與他爭議就要直接簽字?!
「簽就簽,我怕你啊。」含笑旋開筆蓋就在契約上飛快寫下「陸含笑」三個大字,還順便吹了吹。「喏,該你了。」
他接過契約,不發一語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然後,他們這份在法律上絕對生效的三個月短期未婚夫妻關係,就此成立。
此後是禍是福,是問題的結束還是開始……
只有老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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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父在洗蔥,順道洗去雙腳沾滿的田里泥濘。
在嘩啦啦的水聲中,含笑對著曬得黑黝黝的父親道:「阿爸,我……」
「阿笑呀,妳怎麼站在這裡?今天阿順伯去診所看醫生,差點被賴醫生打針的技術害死,說痛到受不了。」陸父疑惑地抬頭看著女兒,「妳今天不是去上班了嗎?怎麼會是賴醫生幫人打針?」
「我……呃,我今天謂假。」
「怎麼了?感冒了嗎?」陸父緊張地間道。
「不是、不是。」她實在難以對父親敢齒。「阿爸,是這樣的,我……想去進修三個月,希望以後打針可以更厲害一點。」
「什麼?」陸父呆了半晌,「妳幾時決定的?怎麼這樣突然?」
「呃……今天。」她愧疚地低頭。
「唉。」陸父歎了一口氣。
含笑滿心的歉意和內疚淹滿了全身,她衝動得就想要跟老爸坦白,可是老爸搞不好會氣到中風……
「為什麼是要去讀三個月的書,而不是去認真花三個月的時間交個男朋友回來給阿爸看呢?我多想要向老張、老林炫耀炫耀啊?尤其是老張,他家裡那個英俊少爺翩翩有禮又斯文得要命,見到我的時候總不忘打招呼……嗚嗚,為什麼?」陸父悲從中來,竟然對著蔥掉眼淚。
雖然她是很懷疑父親是被滿手蔥液搞到眼淚狂飆,但是……
也太誇張了吧!
含笑翻了翻白眼,強忍低咒的衝動,歎了一口氣。
「阿爸,這種事……是很難講的啦,搞不好我這麼一去進修,就綸我遇到如意郎君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