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霎時柔情似水,心底蒙動著陣陣暖流與震盪。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真的會喜歡上我,我真的可以嫁給他,不管以後世界如何變化,我一定會緊緊牽著他的手,這輩子永遠不放……我真的真的很希望,年底就可以請你們喝喜酒,而不止是在這裡跟你們吹牛……」
影片就在這時結束了,可是她唇邊那抹害羞又充滿盼望的笑容,卻深深地烙印在他眼底。
他所有遭受欺騙的悲憤與怒火頓時消失無蹤。
剎那間,有道強烈的閃光劈中了腦門,他雙眸熾烈地亮了起來,一顆心瞬間通透清澈無比。
啊!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而且還是頂級的那一種。
一個男人怎麼會不曉得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一個女人呢?
也許他有必要去檢查一下他嚴重盲目的雙眼。但是在這之前,他應該先去做一件事情……
他銀黑色的雙眸懾懾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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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平靜的,安詳的,清貧的田僑裡……鹹魚翻身了!
而且是以一種很恐怖的,像電影「ID4」裡,那種巨大外星飛碟轟炸地球般的氣勢,炸得全田僑裡陷入一種瘋狂、胡言亂語的境界。
為什麼呢?
因為突然有個人坐著賓士車,來向田僑裡的人購買位於東邊靠大馬路的那大片田,並且出價新台幣七十億!
全田僑裡登時就亂成了一團,然後在里長勉強停止尖叫之後,火速廣播呼請全體裡民參加臨時召開的裡民大會。
在全體裡民到場,商量了五分鐘又二十九秒後,投票全數通過──賣了!
反正各家在南邊還有小小的田,若高興種什麼就種什麼,也不算忘本,而且最重要的是,以後裡民們將是為了樂趣而種田了。
人最怕什麼?
最怕的是存款越來越少,體重越來越多。
人最煩惱什麼?
沒錢的時候煩惱沒錢,有點錢又不會太有錢的時候煩惱想買的買得起,該花的又不敢花,最矛盾。
那麼超級有錢的暴發戶煩惱的是什麼呢?
就是家裡窮到只剩下錢該怎麼辦才好。
這真不是開玩笑的,自從田僑裡一夕之間,有田的都變成暴發戶後,全村開始陷入一種奇特的宇宙失衡狀態。
因為裡民天生就是淳樸善良的老百姓,要說財一大氣就粗倒不至於,但是突然變成有錢人,的確在他們生活中造成了某些突兀而詭異到令人發笑的影響。
首先巨額支票在裡民們帳戶裡生效的那一天,全裡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包括雞鴨狗貓和牛,尤其是牛──都放一天假,大家聚在大樹下興奮的討論著該怎麼用「很多很多錢」好?
「明天我就要去大醫院住院,住那個頭等病房,那個最貴的!」疑心自己身體虛弱有病多年的萬嬸婆扯開大嗓門,慷慨激昂地道:「我就不信我身體真的沒毛病,那些診所的醫生都在隨便唬爛我,他們找半天找不到我身體虛弱的原因,還說我是恐什麼病症,誰知道那是啥怪病?」
「哎喲!萬嬸哪,妳真是愛說笑,人好好的去住醫院頭等病房幹什麼?還不如去住那個『有省錢』大飯店 」
「是五星級大飯店。」錢嫂聽不下去了,插嘴道:「金水姨啊,那個叫作五星級大飯店啦。」
「哎喲!管他幾級幾級的,反正我要去給他住住看,那種躺在床上會彈來彈去的床,聽說是水做的ㄋㄟ。」金水姨將四處聽來的雜七雜八資訊亂串起來。「還有七彩閃爍的球轉來轉去,會發光……」
「妳講的那個是情趣賓館吧?」
「對啦對啦……」金水姨突然笑得好害臊。「我們家金水說不定會比較勇一點,明年讓我再添一個丁。」
「水喲!五十歲了再添丁,到時候搞不好橘子日報都來給妳報下去了。」三姑六婆笑成了一團。
「三八、三八,妳們這群婆婆媽媽真不正經!」九叔公拄著枴杖經過,忍不住為社會風俗之敗壞而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這話要是傳出去了,別的裡會怎麼看我們?以後我們田僑裡民還要怎麼在社會上立足?這樣怎麼向社會交代?」
「九叔公……歹勢啦!」婆婆媽媽們尷尬又慚愧地低下頭。
「九叔公……」就在這時,一個憨厚的年輕人騎著腳踏車,揮著手中的一盒物事,邊興奮大叫地邊衝近九叔公。
「阿成啊,什麼事叫得道麼大聲?」九叔公威嚴地一跺枴杖。
「九叔公啊,之前你要我打電話去美國訂的威而剛寄來了啦!吼,有錢果然好辦事,那個『優劈ㄟ思』剛剛就把一整箱送到家了,我先拿一盒來給你看啊……」阿成口無遮攔地道。
「哦……」婆婆媽媽們恍然大悟,曖昧地望向九叔公。
「啊誤會啦!誤會啦!」九叔公臉紅到不行,忙用袖子遮住老臉,連枴杖也顧不得拿了,邊解釋邊罵阿成:「猴囝仔,叫你別講你又講,還講那麼大聲,這樣你叫叔公以後怎麼做人?怎麼跟社會交代?」
「哈哈哈……九叔公,勇哦!這麼拚,九嬸婆明年一定生雙胞胎!」婆婆媽媽們尖聲怪笑起來。
整個田僑裡處處可見類似的場面出現,剎那間,該怎樣很厲害很氣派的用錢,成了全裡民運動。
陸父興奮得像無頭蒼蠅,跟著團團轉,直到他那片靠東邊種花生的一畝田賣掉,九千七百五十萬匯入他帳戶的那天,他才忽然想起──
哎呀!女兒呢?他要到哪裡通知女兒這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
他們家變成名副其實的田僑仔,超級好野人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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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同學會續攤再續攤,直到晚上,含笑才興高采烈地回到季磬的住處。
原以為他已經回家了,可是屋子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咦,他今天不是吃醋了嗎?那應該會迫不及待找我,或者是一下班就回來才對呀!」她找了一間又一間的房間,從書房找到起居室,甚至偷偷打開他的臥房,可是他真的沒回來。
怎麼會這樣呢?她的激將策略為什麼沒有奏效?
含笑莫名心慌了起來,隨即又胡思亂想著,害怕他是不是在趕回來的路上發生了什麼事……越想越擔心,連忙衝回客廳,拿起電話就打到醫院,由晚班總機幫她轉接院長室。
「喂?」季磬低沉有力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來。
「你還在醫院?」她高高提著的一顆心終於跳回原位,忍不住長長吁了一口氣,「感謝老天,我還以為你……」
「我怎麼樣?」他語氣平靜,隱約有一抹嘲弄。
她應該是聽錯了吧?含笑有些不安地暗忖。
「你今天不回家嗎?」她咬著下唇,小心翼翼地問。
「妳忘了,我最近很忙,妳還說明天要帶雞湯給我的。」他淡淡地提醒她。
呃,對喔,她怎麼一慌就給忘了。
可是……儘管他的語氣平靜無波,她卻覺得不太對勁……是太平靜了,他應該要激動一點才對呀!
在她去參加同學會前,他還亂喝飛醋,想要跟她一起去,可是為什麼現在卻像沒事人一樣?
「明天中午見,早點睡吧。」他淡然地道。
「呃,好,明天見。」她怔怔地掛上電話。
一顆心莫名煩躁不安,隱隱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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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含笑早早就起來買菜,還挑了一隻肥美的烏骨雞。
烏骨雞燉當歸是補氣的,他每天那麼累,一定得好好補一補才行。
她小心翼翼地將燉了一上午,燉得酥軟入味的雞湯放進保溫壺裡,小心地拎著坐上公車。
一路上公車搖搖晃晃,她的心也跟著搖搖晃晃,小手緊緊護著雞湯,深怕有一絲潑濺出來,這樣他就會少喝了一滴。
好不容易到了慶平醫院,她還得忍住別讓眾人覬覦的眼光打動,又開始分發一勺勺香噴噴滋補的雞湯──不過說也奇怪,眾人除了對雞湯表示垂涎外,在看向她的眼神都有點怪怪的,好像在忍笑,又好像不是。
好詭異。
含笑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乾脆甩甩頭不去理會,逕自朝目的地院長室走去。
叩叩叩──
「進來。」
她難忍興奮地微笑了起來,多麼渴望快快看見他喝得好滿足的表情啊!
「我帶雞湯來了。」她打開門,關好門,甫一轉身就看見了他。
他高大挺拔的身子似乎籠罩在一層深郁的氛圍下,緊蹙的濃眉,暗蘊著深深的憤怒之色。
她的心猛地一跳,莫名地心慌意亂起來。怎麼了?他、他在生氣嗎?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有一絲不安,惴惴的走近他。「我遲到了嗎?你是不是很餓了?」
季磬不著痕跡地閃避開她想碰觸他的小手,冷冷地道:「妳去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