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不過地問:「你是在他們身上下了蠱不成?」可惡,明明他就啥事都沒做,偏偏那些眼睛有問題的四域將軍,卻崇敬他有著神祇。
他覺得很好笑,「朕需要那般大費周章?」
「說,你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她握緊了雙拳,決定在今日弄清這個困擾她的謎團,「你分明就什麼本事都沒有,憑什麼你可以把他們都給拐得服服帖帖的?」
浩瀚的面上仍舊是掛著淡淡的笑意,「朕確實沒什麼本事,只不過,他們都是流浪在大海上的孤船,朕所能為他們做的,就只是敞開胸懷,為他們提供一個可安心停靠的港口而已。」
「陛下寬宏。」她皮笑肉不笑的。說得很麻痺。
「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他也很識相,配合地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她也懶得在他面前裝下去,「太假了。」
認為自個兒在這方面已夠真誠的浩瀚,聽了不禁想向她請教。
「朕一直很想問你,朕究竟是在何年何月得罪過你?」怎麼他在他人面前如何演都行,就獨獨在她的面前騙不過?
「豈敢。」她狀似抬舉地哼了口氣。
在她轉身欲走時,浩瀚出手如閃電般地一手挽過她的腰,使勁一拉,即將她給困在他的胸前。
「陛下,請自重。」站在原地未動的晴諺,在他的觸碰下,身子明顯變得僵硬。
「你恨朕?」他低下頭,靠在她的耳邊問。
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些的晴諺,在一聽完後隨即想掙出他的懷抱,但他卻伸出另一手,將十指交扣在她的腰問,執意要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跋扈編織而成的密網,難得地出現在浩瀚的身上,這令她無路可走,也不能往後退,清楚感覺到他身上體溫正悉數傳來的晴諺,在背部被他因風寒而微高的體溫而溫暖了時,兩眼直視著前方,努力將從不曾對他說出口的那句話說出口。
「我不恨你。」
「那……」他低歎般的聲調再次徘徊在她的耳際,「你還要恨你自己多久?」
她的身子猛然顫動了一下,十指深深掐陷進自己掌心裡的她,極力思下動武掙開他的衝動。
「放開我。」
然而,浩瀚卻不動也不說話,只是繼續用他的氣息、他的體溫將她包圍。旋繞在空氣中的寂靜,讓人有種沉溺與昏亂的錯覺,殿中跳躍閃爍的燭焰,彷彿朵朵都在詢問,該不該讓這種困囿的氛圍再持續下去。
許久,浩瀚放開她,還她自由,並執起她受傷的掌指,在她的傷處上再次輕吮。
晴諺兩眼定定地直視著前方,望著窗外愈來愈深的夜色,試圖忽略眼前的男人一舉一動,同時也試圖遺忘身後曾經有過的那一段夏日,和那一段永遠擱淺在心中的罪咎。
第三章
青春令人無畏。
但現下想起來,往往令人有悔的,亦是青春。
那一年,他們都還好年輕,彷彿永遠都揮霍不盡的青春,令他們有著無比的勇氣,敢去面對那些在暗地裡絲絲糾擾著他們的情愫,即使,他們一人是未來的人君,而另一人卻只是他的女官。
刺耳的蟬嗚聲揮之不去,過多的夏意,猶如綠色絲紗織成的碧綢,將大地籠在其中,令人幾乎無法逃開這片燠熱得奄奄一息的氣息。
在這日的午後,御院裡百花憔悴,唯有那一池碧綠沁亮的湖水,在微風掀起絲絲碧波時,兀自用些許的清涼寂然地與燠熱對抗著。
可說是自小與浩瀚一塊長大的晴諺,在那一日,以太子女官的身份,陪著當時尚為太子的浩瀚,奉旨來到了湖畔赴約。
浩瀚赴約的對象,正是帝國另一半的繼承人、他初初上任的未婚妻,亦是無邪的唯一的親姊,無瑕。
陪同而來並順道來此避暑的臨淵與麗澤,在湖畔的拱橋上各據一方,一如以往地互不攀談,而浩瀚,則是站在橋上,面容上帶著溫和的笑,不置一詞地聆聽著未過門妻子對他訴說的種種低語。
退站至橋端的晴諺,遠遠地瞧著橋上的那一對璧人,不過多久,愈看愈是覺得奇怪的她,赫然發現,站在未婚妻面前的浩瀚,不知是在何時早已將眼神越過站在他面前的無瑕,穩穩地將目光定在她的身上。
他看的不是無瑕,而是她。
察覺到這點後,早己不再對他時常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感到訝異的睛諺,起先,是有點不知所措,但,他注視她的目光是那樣的專注,彷彿天地之間除了她外再無一人,無論她再如何問躲,就是逃不開他那如影隨行的視線。
他已不是頭一回這麼看她了。
自她及笄的那一年起,他就常以這種眼神瞧著她。一開始,她有些不明就裡,只覺得他的眼神好明亮,像團火炬,彷彿真能吸引夜裡的飛蛾般。但漸漸地,她在他的眼中瞧清了一些他沒有說出口的脈絡,在他眼中,她清清楚楚地瞧見了赤裸裸的慾望,與那份觸動她心弦的渴盼。
會知道這些,是因她從不迴避他的眼眸,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坦然地直視若他的眼眸,所以她知道,她的身影是如何倒映在他的眼中,而他倆,又是如何在無言中將彼此束縛在彼此的眼眶中。
帶點絲絲的羞澀,交纏不清的情意,像是春日初初長成的花兒,正要綻放吐蕊,隱隱帶著不為人知的幽香,就要恣意盛放。
他的每一個眼神、她回首凝視他的每一個目光,皆成了他倆無聲的言語,即使只是偶爾的一個目光交會,他們便會纏繞多時,任誰都不想輕易放開彼此,也都不想離開這種溫暖又帶有無限期待的暖昧。
燃燒正熾的春情。令人奮不顧身的想往下跳,但她那身為坎天宮總管的父親卻在發現這點後,以懸崖勒馬的口吻這麼告訴她,做人,要知命。
她不過只是他的女官而己,而他,卻是將來帝國的皇帝。
只是他倆卻從未聽進耳,而他們,也從未在乎過彼此的身份。
天差地別又如何?盲目的青春與心底的微熱,令人像是擁有著揮霍不盡的籌碼,讓人總有股不顧一切的勇氣。那種說不出口的相互傾慕、相互依戀的感覺,甜蜜得就像是初春的百花釀,初嘗入口即醉心得深深沉淪,即使,浩瀚的父皇已為他許了個未婚妻,而她也知道,他早晚都將迎娶一個可以安定帝國的女人入門也一樣。
這一切發生在暗地裡的情事,身為未來皇后的無瑕,並不知道,但聰穎心細,總是愛膩在無瑕身邊的無邪,卻在無意中發現了這點。
雖然無邪很明白,浩瀚是為了帝國利益與安定,所以才奉命要娶她的親姊,而身為表哥的他,自小到大就只是把她們當成是他的親人看待而已,她很明白,浩瀚從來就無心在無瑕的身上,他只當她們是他的妹子般地疼愛。
站在遠處,冷眼看著浩瀚與晴諺彼此相視的模樣,無邪像是發現了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般,為免不傷無瑕的心,她只能緊閉著唇,裝作什麼都沒看到,暗自將所知的一切放至心底。但回想起這麼多年來浩瀚待她們的好,這令她又有點想成全他,可她,卻又不能這麼做,只因她也知道,無瑕將心放在浩瀚的身上有多深有多重。
起風了,湖面的垂柳在水面的陽光映照下,搖曳成一片刺目的綠,南風吹過無邪的長髮,烏絲掩過她的眼簾,令她沒有看清橋上突然踱向浩瀚的臨淵,是如何不小心絆到了腳下過長的衣袍。
隨著一陣落水的聲響,滂沱的水花在湖面濺起,下一刻,浩瀚已不在橋上,在無邪發現這一點時,晴諺已快步衝上橋面,才欲往下跳去救浩瀚時,動作快她一步的無瑕已先行跳入湖中,試著想救起那個從未習過游水的浩瀚。
湖水極深,湖中蔓生的水草就像是噬人的女妖,在獵物入網後,一下子就緊緊纏住了水中的兩人,眼見浩瀚一下水就再無冒出水面,而無瑕也在沒入水中後就不見身影,無邪驚恐的尖叫聲當下劃破夏日寧靜的午後。
尖叫聲未落,晴諺脫去了礙事的官服躍至水中,她先潛入水中一手提起浩瀚的衣領,勉強讓他的頭浮出水面.接著她吃力地再將被水草纏住的無瑕也給拉出水面,只是,水底水草的數量超出她的想像,令她無法同時拉起他們兩人,只能勉強讓他們三人的面部浮於水面之上。
就在睛諺力氣即將用盡時,看出她已快至極限的無瑕,邊嗆咳著邊對她說。
「先救他……」「但——」晴諺猶豫不決地看著她,再回頭看向那個又要沉下去的浩瀚。
「先救他。」仗著自己尚諳水性,無瑕說完便撥開她救援的手。
也知道再這樣耗下去,只會兩人都救不成,於是在無瑕一掙開她的手後,晴諺隨即伸手抽出腰際的佩刀潛至水底下,割斷纏繞浩瀚雙腳的水草,再使勁將浩瀚托出水面,只是在她浮出水面回頭來時,她卻再也沒見著無瑕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