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解掉這掌的馬秋堂,朝後退後了數步,阿爾泰也不客氣,動作一氣呵成地抽出一柄箭,搭箭上弦,回身就朝他射去。宛若流星飛過沙地的神箭,在沙面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在沙丘上揚起漫天的風沙,馬秋堂定下心神,準確地以手中之斧將來箭正正地劈成兩半。
也沒閒著的阿爾泰,動作快速地拆下手中之弓,不過片刻,天孫之弓已成了一柄神槍,正好在馬秋堂一斧朝他劈下時,適時攔下那銳利的斧面。
「帝國值得你背叛地藏嗎?」使出全力的馬秋堂,用力砍向他時冷聲地問。
「不值。」也用同樣力道與他抗衡著的阿爾泰,還有心情笑給他瞧,「但,帝國裡有一人值。」
「浩瀚?」
「不錯。」不想再和他黏在一塊,阿爾泰邊說邊旋身一槍刺向他,「因此我的所作所為,只是為知己。」
熟悉的字句在飄入馬秋堂的耳底後,他不禁想起另一人的身影。
他還記得,在孔雀戰死前,孔雀也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只是,那位帝國的皇帝,那個平凡的人子,真值得他們如此嗎?
「只要是陛下所願,別說是一個地藏,就算是天下,我也會為陛下拿來!」阿爾泰開始朝他步步進逼,「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來此一戰?」
「我……」
「你相信的是什麼?你守護的又是什麼?」一槍刺過他的耳際後,絲毫沒有停下槍勢的阿爾泰,又再咄咄逼人地問。
耳際淌著鮮血的傷處隱隱作疼,這令馬秋堂回過神來。
「我是為地藏的百姓!」
「噴,聽聽,多動聽的借口?」以槍身抵擋住兩柄朝他砍下的冥斧後,阿爾泰又是一陣令人看了就覺得刺眼的冷笑。
馬秋堂沉下臉,「這是我的職責。」
「職責?」臉上佈滿嘲弄的阿爾泰—腳踢開他,「讓我來告訴你,你究竟該為了什麼而戰。」
不意吃了他一腳的馬秋堂,一斧劈在地上,勉強止住退勢後,強忍著腹部的疼痛向他討個答案。
「為了什麼?」
「自己。」阿爾泰毫不遲疑地大聲告訴他,「每個人生來,都只是為了自己!」
是的,只是為了自己而已。
光是這個理由,就夠理直氣壯和光明正大了。
上輩子身為女媧時,他沒有半點記憶,可在封誥與廉貞的身上,他清楚地看見了身不由己的悲哀,與亟欲逃開卻又擺脫不了的無奈。若是來到人間,就必須不能逃避地承受這些,那麼,神,究竟是為了什麼而要來這座人間?是想來這享受生死仳離、不得不為、欲避無從,還是後悔莫及?
也許他並不知道,上輩子身為女媧的他,在為神子付出一切甚至犧牲性命時,是否真是她所想要的結局?但這輩子身為人的他,在為他人而活了大半輩子後,他已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漫無目的地過了半生後,他這才在浩瀚的目光下明白,自由並不是一種奢侈,快樂也不是一種罪惡,而自私,則是上天所給予每一個人最昂貴奢侈的禮物。在這世上,沒有人生來就必須得背負些什麼,或是得莫名其妙地去背負一些他人的原罪,因為在對得起他人之前,每一個人最先得對得起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可偏偏這世上,有人就是喜歡蒙著跟告訴自己,眼下的一切都好,即使是委曲求全。而有人則像他一般。執意撕掉那張暖昧的紙。好去看下頭的真實究竟有多麼鮮血淋漓。
他想,恐怕很少有人會明白,其實人生很難平坦得有如一面打磨好的明鏡,整面光明,明亮到沒有一絲躲在角落裡的陰影。只是若沒有壞人的陰險,怎會顯得出好人的天真?沒有這廂的爾虞我詐,又哪來那廂的粉飾太平?
隱身在暗地裡站久了,久而久之,他甚至開始覺得,其實那些藏在角落裡的暗影,比起一整片令人有片刻跟盲的雪白,還要來得美麗。
因此,這輩子在成了阿爾泰之後,他只想好好為自己而活一回而已。不管是轟轟烈烈也好,或是平淡如水也罷,那都不再是他人的逼迫,而是他自己選擇的自己。
站在遠處沙丘上觀戰的廉貞,在阿爾泰放手一搏時。低首再次問向那個盤腿坐在地上卅麼事都不做,就只是專心觀戰的封誥。
「當真不插手?」
「這是阿爾泰的選擇,同時,這也是地藏的選擇。」很久以前就心意已定的封誥。依舊是以一副局外人的身份朝他搖首。
人生來就是得不斷選擇的,有些人為了責任,哪怕這其實只是一場戲弄,卻還是得硬著頭皮繼續選擇承擔下去。而有些人,則是在咬緊了牙關,卻再也不能承受更多時,不願再屈服於委屈與無奈,於是,他們奮力殺出一條自由的血路。哪怕一路上荊棘遍地。
哭過笑過,全都是人生一夢。
最終,只是端看人們如何選擇而已。既是如此,那麼為何不把結局就交給命運去安排呢?
廉貞頓了頓,又再問向在此戰中不表態的他。
「那麼,你的選擇呢?」再怎麼說。三個轉世女媧中,最正牌的女媧是他,與阿爾泰或是馬秋堂相較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資格來決定這個由他一手創造的地藏的命運。
封誥愉快地將兩掌朝旁一攤,面上露出再自由不過的笑意。
「我已不再身不由已了。」
☆☆☆☆☆☆☆☆☆☆天宮——
狂暴的風雪依舊肆虐,天馬郡內外銀妝一片.漫天蓋地的大雪噬去所有通往天宮的道路。在這與去年一般提早來臨的冬雪降下後,天候更是一日比一日寒冷,在這冰天凍地的狀況下,屯兵在天馬郡外的破浪,別說是想進攻天宮揪出天孫麗澤,眼下的他,就連離開天馬郡都還是個難題。
這輩子從沒把自己裹得這麼厚的日行者,邊發抖邊把快凍僵的雙手置在火盆上烤暖。
「咱們到底還得在這凍多久??」每日睜眼閉眼。外頭的景致除了雪之外還是雪,這令他實在是很懷念四季宜人的帝京,只是…他又怕死的不敢回去。
「去問雲神那個女人。」不知已在心中暗咒雲神幾百回的月渡者,也同樣被冷到快受不了的地步。
日行者瞄了瞄遠處那個同樣也是對雲神束手無策的破浪,對他無動於衷的模樣有些擔心。
「他不冷嗎?」再怎麼說他也是主帥。可這行轅裡卻與其他營帳一般,也才置了兩盆火取暖而已,身為王爺的他大可不必委下身段陪大軍一塊挨凍的,他要是病著了,他們兩人是要怎麼向陛下交代?
她撇擻嘴,「放心,他的面皮夠厚,凍不著的。」現下要煩惱的不是裡頭的這尊,而是正在外頭山頂上興風作浪的那尊。
行轅厚重的帳簾突遭人掀開,外頭凜冽的風雪隨即吹進裡頭,滿頭滿臉都是積雪的金剛,在進帳後,先是瞧了瞧遠處頭連抬也不抬的破浪一眼,然後愁眉苦臉地踱向日月二相。
「什麼?」聽完了他的通報,日行者的下巴掉了下來。
「這下該怎麼辦?」兩腳被凍得不太聽使喚的金剛,抖了抖身子,聲音更是顯得哀怨。
「什麼該怎麼辦?當然不怎麼辦!」當下一掃先前委靡之情的月渡者,興奮地一巴掌朝金剛的頭頂招呼過去,「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請!」
「可王爺他……」就算有這兩個人充靠山,畏懼惡勢力的金剛還是面有難色。
「有我們在你怕什麼?叫你去就去,少在這磨磨蹭蹭!」月渡者乾脆一腳直接將他給踢出行轅去請人。
遠坐在案內的破浪,被他們在帳門腔吵吵鬧鬧的音量給擾亂了思緒,他擱下手中的軍圖,有些好奇地朝帳門處看去,不過一會兒,厚重的帳簾再次遭金剛掀開,然而進入行轅中的,卻不是那個膽小怕死的金剛。
掀開頭上的兜帽、脫去身上積了一層濕雪的大氅後,飛簾那張這陣子令破浪日思夜念的臉龐,此刻就這麼靜靜印在破浪的跟底。
為了她的出現,破浪先是愣了愣,隨後忍抑不住的心火,即自他的腹裡一路兇猛地竄燒上來。
「誰准你來這的?」他低聲朝她喝問,並快步走至她的面前揪住她的小手。
「我。」無懼於他此刻的怒火,飛簾掙開他的手,安然地答道。
預期中的怒吼聲,在下一刻響徹行轅。
「回去!」她以為他是為何將她給刻意安排留在中土裡的?她居然還不怕死的大老遠跑來這!
「我來辦私事的。」對於他的怒氣,她絲毫不以為忤,只覺得兩耳被吼得很清爽。
「金剛、力士!」破浪扭頭朝帳外大喊。
站在帳門邊的日月二相,在帳外靜悄悄沒人敢應聲時,默然地瞧著身後沒人敢掀開的帳門。
飛簾在破浪氣火地一把拿來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在她肩上,並扳過她的雙肩打算將她推出帳外時,性子與他一般驕傲的她,不客氣地格開他放在肩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