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教某些人不把我的警告當回事?」她笑得很甜美可人,「既然如此。那我還伺他們客氣些什麼?」
「但陛下不是不准您……」浩瀚不是不許她動手動腳嗎?就連當年遴選四域將軍浩瀚都不准她去了。
她才不管,「他現下自身難保,沒那工夫再來對我說教。」反正孔雀此刻也不在京中,且除了浩瀚之外,也無人知道她究竟有幾分底,在敵軍摸不清她的底細這狀況下,對她來說可是大大有利。
「可是——」被浩瀚派來看著她的南鬥,怎麼想就怎麼不妥。
「一回就夠了。」無邪以某種看似後悔過的眼神看向他,「我可不想再替人收屍或是造墳了。」
在很久以前,她曾因能為而不敢為,而失去了一個至親,再葬送上了自己的自由。
當年善泳的她,若是也學晴諺一般跳下水去救無瑕就好了,那麼,今日她不必當個偽皇后,再任責任蹉跎了她大好的人生。這麼多年來,她已錯過生命中的太多太多,到後來她才明白,人生裡所有的憂傷焦慮,其實都是得靠自己去抵禦的,因此這一回,她不願再次錯過,然後再待在暗地裡,用力想抹滅掉那一橫一橫不忍卒睹的傷痕。
「臣明白了。」南斗深吸了口氣,不太忍心自她眼底看到那些她總是藏著的情緒。
「那就快去準備。」
「娘娘,您認為……咱們趕得上嗎?」走到門邊的南鬥,回過頭來。有些遲疑地問。
「當然趕得上。」她嫣然一笑,「宮中有著六位六宮總管。再加上。浩瀚的身邊有個睛諺不是嗎?」
「坎天宮總管?」為什麼她會特別提到那個女官出身的總管?
她一手掩著唇輕笑,「以她那個死硬脾氣,她會撐到我軍抵達的。」普天之下對浩瀚最執著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那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吧。
「娘娘對她這麼有信心?」
「我是對他們兩個有信心。」她太瞭解那兩個人了,「因為我表哥怕死得很,而晴諺,則是說什麼都不可能會讓他死,因此就算她辦不到,她也會拚死辦到。」
南斗大大鬆了口氣,「聽您這麼說,臣就放心了。」
「南鬥。」無邪將拿不順手的長劍扔回給他。
接回長劍的南鬥,不語地看著她自房裡取來另一柄她甚久沒用過的劍,而後微偏著頭,再認真不過地對他叮嚀。
「我與浩瀚一樣,都很討厭輸這一字。因此,既然我賭都賭了,那我就非贏不可。」
南斗頓了頓。很快地向她頜首。
「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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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鳥不自由的感受,在今夜之前,她從不明白,但現下,那種被困囿而逃不出生天的憤怒與絕望,此刻就像一爐火,裡頭在被添放了私仇與目的後,恣意燃燒的火苗,將這冬夜的寒意逼得苦無去處。
時隔多年,晴諺又再一次體會到失職的滋味。
坎天宮居然被叛軍包圍?身為坎天宮總管,她根本就不該讓有心之人有機會踏至坎天宮外,甚至進一步威脅到浩瀚的安全。為此,就算已懲處過失職的下屬,總覺得有愧於浩瀚的晴諺,仍是怒火高張不已。
與她相反,身為叛軍目標的浩瀚,反倒是看得很開,且還似以往一般從容地對她分析著。
「朕原以為,無邪壓下他們了,沒想到,麗澤臨走竟不忘留下這招。」
晴諺根本就沒聽他在說些什麼,急如鍋上蟻的她也沒心情去想,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現在她只想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盡速解決這事。
「陛下打算如何?」她的想法是,就以全宮的兵力突破重圍殺出一條血路,先送他出宮再說。
「不如何。」他還是一副天塌了也不會壓到他的安然貌。
晴諺揚高了音調,「陛下不避一避?」都什麼節骨眼了,他還這副德行?他到底知不知道外頭的那些人想要的是他的命?
「朕不離宮,最多,朕只會在地宮裡待上一陣。」浩瀚低首啜了口她親手熬的湯藥,再說出他的打算。
「什麼?」她簡直不敢相信。
「總之,朕不走。」他淡淡下了結論,「朕一走,民心必潰,因此朕得好好的待在宮中。」
晴諺速遽取出他所賜的腰牌,像陣風似地刮至他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你現下是什麼處境?」目前的帝國裡,可沒有二相更沒有四域將軍。
「再清楚不過。」他點點頭,像個沒事人似的。
被他氣得雙手緊握成拳的晴諺,幾乎快咬牙切齒。
「你不怕死嗎?」就算他不為自己想,他也要為帝國著想,他以為他是什麼身份?
「怕呀。」他是個很標準的凡人。
「那你還——」
他笑咪咪地望著她,「無論如何。朕都還有你,不是嗎?」
說來說去。他打算把一切都推給她負責就是了……
嘖!他也看看這是什麼情況好不好?他以為她是神人投胎,還是她的萬能到絕不會讓他掉了半根頭髮?據宮人來報,皇宮外頭最少圍了三萬人馬,叛軍緊密包圍的程度。令宮中就連只蚊蟲也飛不出去,且在入夜後,叛軍即開始進攻,意圖突破宮內的防守達獲皇帝,再將皇帝獻給天孫。
「就算有我,你——」
一逕顧著光火和焦急的晴諺,話尚未說完,坐在她面前的浩瀚已朝她撲來,一手將她強行拉至他的身後,隨著一道銀光一閃而過,在下一道銀光直射向她面門時,他想也不想地就抬起另一手為她去擋。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前後不過片刻的光景而已,慢一步才意識到有刺客混入的晴諺,一把推開浩瀚,抄起他案上所有的筆朝銀光的來源射去,隨後在她轉過身看向浩瀚時,她的身軀猛然一怔。
不斷自斷指中流出的鮮血,轉眼聞迅速染紅了浩瀚一身的衣袍,滴落地面的血跡,將雪白的地板點綴得有若紅梅輕綻,晴諺愣望著他那少了左小指一指的左掌,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看來。麗澤為朕留了不少人。」他還以為他已經全都找出來了,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喉問似被麼住般地緊縮疼痛,過了很久。睛諺才能鬆開遭困的聲音喊出聲,「來人,快傳太醫!」
一手掩著斷指止血的浩瀚,在她去取來布條撕成長段,然後拉開他的手情急地替他止血時,低首看著那張為他失措又心痛的臉龐,他不禁恍恍地想起,當年那個坐在湖畔,明明就是很想哭,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讓淚掉出眼眶的她。
「別哭。」他柔聲在她耳畔說著。
「我沒哭!」淚霧漫過她的眼眶,但她隨即將它眨去,她抖索著身子,手中的鮮血愈沁愈多,她只好更用力壓緊他的傷口。
「那,別為我皺眉。」他抬起另一手輕撫著她那柳似的眉。
「你別亂動!」正替他綁上布巾止血的她,愈綁愈是心急。
浩瀚在她的聲音都哽著強自抑下的哭意時,一手抬起她的下頷,然後溫柔地以掌心捧著她的面頰。
「晴諺。」他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朕,最多,就只能將你放在心裡,時時的想起,並夜夜為你輾轉難眠。以朕的身份,朕不能自私的說出、也不能做出,為你死生相許或是不顧一切那類的誓言或舉動。但,朕願為你失去朕的指頭,毫不猶豫。」
長久以來纏纏綿綿在他倆間的情絲萬縷,在他的話脫口而出後,似遭金剪絞斷,段段在暗地裡裁織成的情意,就這麼出其不意地攤在她的面前,一下子淹沒了她,也不管她是否會因此滅頂。
她怔愕了一會,方才用力眨去的淚意,飛快地又重新回到她的眼眶裡徘徊,心底突然潰堤的情緒,四處氾濫成災,彷彿就快不可收拾。
「別在這時同我說這個!」沾著他的血的雙手,將他的斷指按得更緊。
他很堅持,「就是在這對你才更得聽。」
「你這混蛋……」嬌容蒼白的她,氣抖地抬首,忿忿地一手拉下他的衣領問:「你以為我是石頭造的,所以什麼感覺都沒有嗎?」
「朕知道你為朕而心痛。」
「那就閉上嘴讓我為你止血!」她一把放開他,替他的掌心點了穴後,將所有汲血的布條全都扔至一旁,撕來新的布條重新替他綁縛好傷口。
在她忙碌不已時,整個人朝她俯探下來的浩瀚,用未受傷的一手悄悄環住她的腰。
「你在發抖。」他安撫般地徐徐撫著她的背脊,「你很怕?」
怕?不,她不是怕。
她只是不知該如何處理,此刻心中那似千萬隻螞蟻同時噬咬的感覺。
這麼多年來,她從未讓他受過了點傷害的,可這回,她居然令他因她而失去了一指,令她更覺得要窒息的是,他非但沒有怪她,反而在這時,乘勢把他那總是鎖得緊緊的心房打開,讓她一窺裡頭的風光,然後問她,她的情意到底能不能曬得進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