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幾道有氣無力的呻吟聲,各種嘈雜的聲響來來去去,隨著空氣的流動,強烈的撞擊在她耳裡,雖然她的視線微弱,卻也仍舊體會得出那尖銳的掙扎。
葛涵卉身子隱隱顫抖著,扶著牆面,她力圖鎮靜,小臉掩不住驚恐的表情。
走廊上,一個緊接著一個被推人手術房內的病人,令周圍的氣氛凝結了起來。直到後來,在廊底傳來陣陣淒厲的哭喊聲,更教葛涵卉害怕得無以復加。
「啊!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
「太太!請您冷靜點!冷靜點!」
「醫生,你不是說只要把我兒子腦袋裡的瘤……拿出來就好了嗎?為什麼他會死?你騙我!你騙我啊……」肝腸寸斷的哭聲迴盪在廊道內。
「如果他不開刀,就不會那麼早死了!都是我害他、都是我害他的!」
「太太!這位太大,請您別這樣!」
護士和醫生見到婦人因受不了喪子打擊而自殘,紛紛湧上前阻止。
「讓我死!讓我跟我兒子一塊去!我不想活了,那是我唯一的兒子呀!他還那麼年輕,他才十九歲……」
婦人每字每句傳入葛涵卉耳裡,彷彿一把無形的尖刀,狠狠刺在她心上。
她會不會也死在手術台上,結束如此短暫的一生?扶著牆面,葛涵卉幾乎快要腿軟。
她不要死!她絕不想和那名婦人兒子下場一樣!
她想活著,想要好好地活著,想和楚鎬一塊看雪,想和他牽著手走向未來……
她想要的願望有好多好多,直到現在,葛涵卉才發現自己心頭求生的意志,竟然多得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再強烈。
葛涵卉抖著身子站在牆角,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瑟縮的模樣教人於心不忍。
急促的推床聲迎面而來,婦人如泣如訴的哭喊聲,從遠而近傳來。
「我的兒子啊!嗚……」
葛涵卉儘管努力地閃躲,緊貼著牆面不敢離走道太近,卻還是免不了和推著病床的護士們擦肩而過。
她的小手止不住的顫抖,猛然回過神來,婦人的哭聲已經遠離。
葛涵卉再也忍不住跪坐在地,雖然她的視力大不如從前,可是她能感受到。就算不必透過雙眼看見,她的腦海也依舊能想像眼前可能出現的畫面。
搗著唇,她胸口湧上一股噁心感,夾雜幾許油然升起的恐懼。
她不要這樣!她不要那麼早就離開這個世界,她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嗚嗚嗚……」葛涵卉趴倒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板,淚水卻開始潰堤。
她不要讓楚鎬看見那樣的自己,她不要未來只能成為一具冷硬的屍體,她不要被病魔給擊倒,她不要……
葛涵卉低啞啞的哭聲細細地逸出唇瓣,每滴淚水都載滿她不願屈服的心願。
她好想要活下去!真的好想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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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卉!葛灑卉!」
用力推開病房門,楚鎬的心涼了半截,額間掛的冷汗,在剎那間滑落唇瓣。
病床上空無一人,應證他心底不祥的預感。
這幾日他心神不寧,完全無法專注於工作,捉到空檔趕緊回來,卻發現早已是人去樓空。
古新成趕在楚鎬身後,也同樣是撲個空,對眼前的一切非常意外。
「她們人呢?」房內空無一物,就連棉被、枕頭也早就被醫療人員給清空,病床上空蕩蕩地,無疑將兩個男人推入深淵。
「看護呢?你請來的看護呢?連絡上了沒?」楚鎬焦急地說,為什麼葛涵卉會突然不見人影?
「這幾天我一直連絡不上她的人。」
古新成只是單純以為醫院無法接手機,只是在對方的信箱內留言,卻萬萬沒想到,會是今日這般的結果。
「那涵卉呢?她根本不能出院,現在她根本沒有能力照顧自己啊!」
她的視力已經惡化得連路上的障礙物都看不清楚了,再加上必須要定時服藥,徹底控制腦瘤的生長變化,所以她絕對不能說離開就離開。
「上次我和她見面時,她人還好好的呀!」臨走前,古靳成還講個冷笑話給葛涵卉聽,面無表情的他把她逗得哈哈大笑,古新成無法理解她為何離去。
「你去找那位看護小姐,我到飯店和她的住處去找找,傍晚以前,我們在飯店會合。」在此之前,他要先去找主治大夫,瞭解葛涵卉目前的病情,究竟是否已得到控制。
「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我們回頭見!」古新成頷首。
他邁開步伐,不顧醫院走廊禁止奔跑的警語,嗒嗒嗒的皮鞋聲迴盪在其中,引來許多人側目。
楚鎬只是出神的站在房門口,望著杳無芳蹤的病房,還在試圖揣測她離開的原因,但直到最後,他仍舊想不透。
他們明明說好,今年冬天要一起去看雪,要看遍這世界上任何一處會落雪的景致,只要她的生命得以延續,他不計任何代價,都會討她歡心。
他在心頭暗暗發誓,絕對要守護她的後半餘生,未來在她生命即將走向終點之前,他仍舊不離不棄,彼此為對方盡力到最後一刻……
墨黑的瞳眼中,出現一抹哀傷的情緒,清晰得讓人感到脆弱。
不要在這當口離他而去,不要讓他提早嘗到生離死別的滋味。
拜託她千萬、千萬不要這樣對他……
寂寥的病房內,那股死寂的寧靜緊緊包圍著楚鎬,正用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他體內好不容易累積的勇氣,一點一滴的侵吞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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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媽叫你回家吃飯了!」
一名少年沐浴在日照即將西沉的餘暉下,精瘦碩長的身軀中,蓄滿年輕特有的活潑氣息,炯炯有神的目光彷彿無所畏懼。
葛涵卉坐在田埂邊的石板上,前方是一大片水稻田,綠油油的色澤在夕照之中,已被染成金黃色的絲綢,澄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圓亮的大眼並未因此而目眩,仍舊是直視著前方,絲毫未受到影響。
「已經傍晚了?」葛涵卉偏著頭問站在身後的小弟。
葛涵洮自動自發地坐在她身邊。「對啊,你已經坐在這裡很久了,差不多兩個鐘頭了吧!下午你到哪裡去?」
「我啊,我到溪邊泡泡水,很涼快哩!明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葛涵卉笑著說。
「明天下午我要打工,後天吧!後天我排休,騎車帶你到附近晃晃,怎樣?」
「好!我們去菜市場買冰吃,好不好?」葛涵卉聽到這裡,高興極了。
「姊,你中午藥吃了沒?」
「不要為我擔心,我都有按時服藥。」對於這個剛滿十八的弟弟,葛涵卉感到很虧欠。「涵洮,以後家裡要靠你一個人扛了,姊很對不起你。」
「姊,你不要說這種話。以後我會努力賺很多的錢,給你治病,現在醫療那麼發達,總是有辦法解決的。」
一個月前,當他接到葛涵卉的電話時也非常意外,急忙從宜蘭老家連夜坐火車趕到花蓮。
結果,卻見到姊姊本是圓潤的臉龐,已被病魔折騰得只剩蠟黃的病容,就連視力也幾近完全失明,葛涵洮差點抱著她痛哭失聲。
她說想家,想趁還能見到微弱光線的自己,再見媽媽一眼。葛涵洮立刻替她打包行李,退掉房租,回到宜蘭的老家。
一路上,她平靜得好似未發生任何事,而他一個大男孩見狀,也只能坐在一旁偷偷掉淚,不敢哭出聲來。
在他印象中,葛涵卉永遠是他最活力四射、樂觀積極的姊姊。她擁有最開朗的笑容,最寬闊的胸襟……
然而,病魔卻將她原有的美麗,一點一滴給壓搾到,讓他幾乎認不得那曾是最疼愛自己的姊姊。
「傻小子,以後你要代替我好好照顧媽媽,她年紀大了,我們家裡也只剩你一個男人了。」父親早死,家中只有簡單三人,這些年來,彼此相互關心扶持,感情非常緊密。
她初回到家中的那一晚,母親看見她,震驚得也快要昏過去,家裡三個人抱在一起哭了整夜,葛涵卉相當後悔讓母親如此心傷,可是她不想再浪費寶貴的時間,她要珍惜分分秒秒,畢竟她的未來已快看不見了。
後來,從母親口中得知,父親當年也是死於腦瘤,葛家親戚有絕大部分的人,都曾罹患這種病症。
母親抱著她哭得呼天搶地,滿心自責沒有盡到照顧她的責任,才會讓她已經病入膏肓,回天乏術。
葛家經濟並不優渥,當年葛涵卉的父親又因罹患此病,醫療費用龐大得教人無法想像,幾乎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
所以,葛涵卉專科畢業就決定就業,欲減輕母親的負擔,葛涵洮也是以姊姊為榜樣,一路半工半讀到現在,成績斐然,還是學校的模範生。
「姊,我會照顧你和媽的,別擔心!你只要好好養病,其他的別操心。」葛涵洮緊緊握住她的手。 「拜託你要努力的撐下去,就算是為了我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