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虹看著她,「三和,我要是男人,必追你到天底。」
「老話一句,」三和歎氣,「你不是男人。」
「聽說他像王星維?」
門外有人問:「背後講我什麼壞話?」
只見王星維手中拿著一束藕色玫瑰花走進來。
他穿著舒服熨貼的西服,笑容可掬,趨近冬虹,吻她臉頰,奉上鮮花,一連串動作,看得人心曠神怡。這時,三和發覺,說易泰像他,也許是過譽了。
「一劇之本,整組人的靈魂,你怎麼樣?」
冬虹不由得笑起來。
這時醫生進來說:「蘇小姐的化驗樣本已經回來,一切正常,你只需服藥休養。」大家鬆口氣。
蘇冬虹問:「老王,你怎麼走得開?」
「要走一定走得掉,今日我若退出這個行業,至多得到一分鐘歎息,一分鐘懷念。」他們唏噓。
哪個行業不是這樣呢?
王星維又振作起來,「所以在位時更加要發熱發光,搞好人際關係,拿老闆的資本籠絡眾友好,以便來日相見。」冬虹說:「老王你口氣似個江湖客。」
他小心餵她喝粥,卻把三和手中燉蛋吃光光,還伸出舌頭舔碗底。
連看護都笑了,隨即問他拿簽名照片。
稍後王星維回去工作。
冬虹說:「你看這個萬人迷。」
難以想像這樣的人會犧牲大量群眾而心甘情願回去對牢一個家庭觀眾。
「星維將去日本。」
「我聽說了。」
「日本哪有他那般精靈的男生,你說是不是。」
三和微笑,「毋須商榷。」
「三和,你回去吧。」
「我怕你寂寞。」
「我已習慣。」
「你的親人呢?」
「做官的才有親戚。」
「行行出狀元。」
「我們這一行,成為狀元之前早已遭親人看扁。」
「那麼,不要他們也罷。」
門外又有人說:「還有我們呢。」
原來是世琦與展雲到了,像金光照亮了雨天的病房。
兩個美女一出現,連鄰房吊著鹽水的老伯病人都前來看熱鬧。
花束蛋糕水果擺滿房,展雲送冬虹一件桃紅色緞襖,立刻替她披上。
「人要衣妝」她咕咕笑。
她倆只逗留十分鐘就走了。
三和待冬虹睡著才與醫生說幾句。
「過幾日可以出院,千萬不能再刺激胃部。」
三和點點頭。
「你也是演員?」
三和笑了,搖頭,「不不,我只是朋友。」
「你是楊世琦。」醫生十分固執。
「不,世琦剛走。」
他仍然狐疑,「你們都長得似一朵花。」
好話人人愛聽。
三和歸途上一直帶著微笑。
她忽然發覺自己忙得不可收拾,同這班人成為莫逆,分享他們的榮辱。
三和在沙發上休息,不覺睡著。
夢中有人推她:「楊小姐,幫我簽個名。」
三和答:「我不是楊世琦。」
那人詫異,「你明明是世琦,這是你的故事,你是女主角。」
三和掙扎,「不,不。」
第五章
「醒醒,醒醒,你做噩夢了。」
三和睜開雙目,原來是冬虹叫她。
三和怪不好意思。
冬虹輕輕說:「家母生前叮囑:若聽見她做夢呼喊,必是夢魘,要立即喚醒她,免她受驚。」三和點點頭。
冬虹反而問她:「家母做什麼噩夢?」
三和想一想,「上一代的人,經歷那麼多,也許是看到戰爭。」
冬虹聲音更低,「我那時年幼,竟沒有問她做的是什麼惡夢。」
「你倆親厚?」
「不,我一早離家工作,家裡狹小擠逼,並非久留之地,養不活孩子,也只得趁早離去。」三和握著她的手,「你現在很好,全無問題。」
「有人說我是楊世琦。」
冬虹微笑,「你才不要做楊世琦。」
這話裡好像還有話,但是冬虹立刻噤聲,三和亦無追問,兩人都有操守。這時,朱天樂推門進來。
他說:「我與姐姐說好,你出院住到她家休養。」
冬虹問:「劇本呢?」
「我找替工續寫。」
「不不,我可以勝任。」
「你一定要休息。」
「寫幾行字,又不用挑又不用抬,我做得到。」
朱天樂看著她,「人腦只佔體重百分之二,可是卻消耗百分之二十體能,你聽我說-----」三和輕輕離開病房。
他珍惜她多於劇本,這才最重要。
清晨微雨中回到家門,看到王家正把行李搬出來。
三個少女立刻圍住三和,「我們要走了,榮姐姐,你對我們真好。」
三和叮囑:「孝順父母,勤力讀書。」
擾攘一番,他們一家五口上車往飛機場,只剩王先生站門口。
他呆呆地不願返回家內。
終於,他的狗出來喚他,不住在他腳下打轉。
他輕輕說:「老人,老狗。」
三和陪他進屋,做了兩杯茶。
冰箱裡全是吃剩的冰淇淋與糖果,人走了,剩下一大堆垃圾。
「我找人幫你收拾。」
老人垂頭,「家裡人多時間容易過。」
「王先生,我替你找份暑期工。」
他笑了,「三和你真有趣。」
「不,是真的,你最擅長什麼?」
「打理大小狗只。」
「我立刻幫你致電愛護動物協會,他們需要義工。」
「那多好。」他大喜過望。
三和拍拍他肩膀,她自己何嘗不是勤做義工。
回到家,發覺有人低頭檢查地毯。
助手見三和回來,解釋說:「榮小姐,恐怕要替你換過地毯。」
人來人往,拖拉機器,地毯明顯侵蝕。
三和想一想,「不用了,我打算回復用木地板。」
「沒問題,榮小姐,我們會幫你處理。」
她回到樓上,脫掉外衣,坐到床上,猛地跳起來,床上有人,她坐到那人大腿上。「誰?」
「我。」有人嗚咽地在被褥下動一動。
「展雲。」
她秀髮蓬鬆,伸出一隻玉臂,拍拍枕頭,「來,睡到我身邊。」
這是三和自己的床,她很自然躺下。
展雲吁出一口氣。
「你還不收工?」
「家裡只得一個人,不想回去。」
「剛才拍到哪裡?」
「導演心緒紊亂,匆匆忙忙去醫院探望冬虹,他待她有點真心,所以,還是結婚好。」三和問:「你呢,你可希望組織家庭?」
展雲且不回答,「整間房整張床都是白色,你喜歡素淨,你眼中揉不進半粒沙。」三和微笑,「隨得你怎麼說。」
「你我萍水相逢,說話好不投機,三和,你有許多過人之處。」
「那是因為你我並無利害衝突,不同行,又不同性格。」
展雲卻笑,「可是你我都是女人,對一些囂張善妒的女性來說,所有女人都是假想敵。」三和笑問:「你的男友不來接你回家?」
「許多人不相信何展雲我沒有固定男友。」
「為什麼?」
「你沒聽說過?少年時我拍過幾輯裸照,做過艷星。」
三和怪心痛,「明知有害,為什麼那樣做?」
展雲瞪著她,「我最討厭你這種人,略比人順景,便作其不諳人間煙火狀:為什麼賣友來求榮、為什麼要向上爬、為什麼拋棄妻子……別人的不幸統統惡毒猥瑣,你則高度清麗。」「展雲,別衝動。「展雲提高聲音,「為什麼?求生存,因為人總得活下去。」
三和說:「那些都是借口,你除外,我相信你。」
「每次記者問起我,我都說我已再世為人,通通不記得了。」
「我不相信你已忘記。」
「我不是想你相信。」
三和說:「你對記者所有問題都已有固定答案,不怕臨時手足無措。」
「我們都不是初入行了,人生如戲,此刻倘若有人走到你面前示愛,你也知道如何應付。」「是,」三和點頭,「我在心中也練熟了一些對白台詞。」她頻打呵欠。何展雲咕咕笑起來。
再想說話,她發覺三和已經睡著。
展雲剛想起床,看到門口有人。
助手輕輕說:「展雲,這位先生找榮小姐。」
展雲一怔,這人好面熟。
那高大的男子一見床上有兩個年輕女子,更加錯愕,說不出話來。
兩女曖昧和衣躺床上,一睡一醒,同樣雪白面孔與濃髮,一個正看著他。「三和睡著了,你是誰?」
他認得那確是三和,但為什麼在大學做科學研究,生活平板無奇的榮三和和今日會這樣香艷旖旎地與一個美貌女子躺在床上?
他一定神,「我叫易泰,我冒昧了。」
誰知那女郎笑著點點頭,「你是三和從前的男朋友,所以熟不拘禮。」
她知道他名字?他怔住。
女郎笑咪咪,「這個『前』字真坑人可是?前妻、前夫、前朝舊臣、前塵往事……英雄不提當年勇—請問你來幹什麼?易泰被女郎一輪嘴搶白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女郎下床來,身上只穿舊T恤及短褲,身段驕人,雙手撐著腰,仍然笑容可掬。易泰猛地記起來,「你是何展雲!」
「是,我是展雲,你有什麼話說?」
易泰忽然認輸:「我來得不是時候。」
這時,三和在床上轉了一個身。
何展雲拉著易泰走到房外,細細打量他,「你想走回頭路?」
易泰透不過氣,「我改天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