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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風弄

  「大聲告訴我,這支軍隊叫什麼?」楚北捷的聲音,穿越了古老的城牆,穿越了天上的雲層。

  瞬間的靜默後,是爆發的吼聲。

  「亭軍!」

  「亭軍!亭軍!」

  「亭軍!」

  整座江鈴都城在吼叫,在震動。

  娉婷依在楚北捷溫暖的懷裡,熱淚默默淌了楚北捷一胸。

  森榮走過來,佩服道:「鎮北王一定是天下最厲害的情人。」

  「是否天下最厲害的情人我不知道。」若韓歎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絕對是天下最懂得激勵軍心的統帥。」

  第八章

  雲常,亭台依舊。

  夕陽已下。

  耀天坐過的王椅,靜靜擺在大殿內,撫過的垂簾,在風中寂寥地晃動,抹過的胭脂剩了一半,孤孤單單,擱在鏡前。

  何俠穿過重重侍衛,從王宮的大道,沿著內廊一路過來,路越走越狹,在最僻靜的角落,何俠停下腳步。一把沉甸甸的大鎖,緊緊關閉了眼前小屋的木門。

  耀天公主和她的貼身侍女綠衣,已被移來此處囚禁。

  「駙馬爺。」只有最得何俠信任的侍衛才會被派來此處看守本門。侍衛隊長走過來,向何俠請安,小心地問:「是否要開門進去?」

  何俠烏黑的瞳子幽幽盯著上鎖的木門。

  耀天在裡面。

  他的妻,他未出世孩子的母親,那位曾經溫柔體貼,笑靨動人的公主,那位親筆寫下王令,要將他置於死地,要罪他於謀逆,要判他極刑的雲常國主,就在這木門之內。

  他盯著門上的鎖,彷彿它並不僅僅銬在門上,而是銬在心上。他站在那兒,默然了很久,才緩緩搖頭:「我不進去,別說我來過。你把這個遞進去,告訴公主,王令我看到了,掌印已經被秘密處決。這是我給她的回禮,是那位她賞賜給我的風音姑娘幫忙做的。」

  侍衛隊長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將何俠手上托著的一個錦盒接過來,走到門前取出鑰匙,開門進去。

  開門的瞬間,何俠抬頭往裡面一瞥,驚鴻之間,什麼也沒看清。

  不一會,木門從裡面打開,侍衛隊長出來,重新把門仔細鎖好,過來向何俠覆命:「禮物送上去了,都是按駙馬爺的話轉告的,沒有多說一個字…」

  「啊!」猛然聽見屋內一聲慘叫。

  那叫聲淒厲可怕,完全走了調,但認得耀天聲音的人都聽出那是公主的聲音。

  能被挑來這裡的侍衛都不是常人,但一聽那慘叫,幾乎所有侍衛,連同侍衛隊長本人在內,都情不自禁打個寒顫。

  慘叫之後,又是匡噹一聲,似乎是什麼重重砸在紫金地磚上了。

  眾人料一定是耀天公主打開錦盒,被裡面的東西嚇了一跳。但駙馬爺到底送了什麼,竟能讓人那般恐懼絕望?

  侍衛們驚懼交加的視線下,何俠臉色平靜得駭人。

  只有他知道那錦盒裡裝著什麼。

  錦盒裡,裝著一樣寶貝,至少從前,公主和貴常青都當它是一樣實貝。

  他們以為,它能彈奏出可與娉婷媲美的樂曲;他們以為,它有資格去碰何俠為娉婷精心佈置的一切,拿娉婷用過的梳,迭娉婷睡過的被,撫娉婷彈過的琴。

  但在何俠眼中,那絕不是什麼寶貝,那是他們折磨自己的一件武器。

  駙馬府裡天天迴盪的每一聲琴韻,都是那雙手上尖利的指甲,在何俠心上狠狠的一下。

  風音那雙會彈琴的手,長在舊主身上,還不如砍下來,血淋淋地裝存錦盒裡當禮物。

  昔日的種種羞辱折磨,小敬安王雙手敬奉,歸還原主。

  「公主!公主!妳怎麼了?公主啊!」綠衣的聲音支離破碎,顫慄著透過木門,

  傳了過來。

  屋外的人都豎起耳朵,注意裡面的動靜。綠衣叫了幾聲,不知為何驟然停上,頓時屋裡屋外死一般的安靜,過了一會,綠衣又尖叫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  」

  「來人啊!公主受驚了,叫御醫!快叫御醫啊!」

  「侍衛大哥,外面的侍衛大哥,求求你們,快稟報駙馬爺啊!」

  「公主…公主啊……天啊,血!」木門猛然發出聲音,不知什麼狠狠撞在上面了,驚得眾侍衛的心咯登一跳。有人在裡面用指甲拚命刮著門板:「血,血!來人啊!來人啊!來人啊……」綠衣哭著喊叫。

  眾侍衛被她的狂亂的叫聲弄得膽戰心驚,都偷眼瞅著何俠。

  何俠聽著綠衣的叫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過來。」

  侍衛們聽著讓人作噩夢的慘叫,巴不得早點離開,立即退個乾乾淨淨。

  「御醫,求求你們,叫御醫來,誰都可以,叫誰都可以啊……」綠衣猶在屋內連聲哭喊,裡面傳來幾聲碰撞聲,似乎她又回到耀天身邊去了,連帶撞翻了桌椅。

  匡!

  盛水的盆也打翻在地上。

  「公主,公主,妳醒了?」綠衣的聲音稍微收斂了一點:「公主,妳還好嗎?嚇死奴婢了……」

  「綠衣,我好疼……」是耀天的聲音。

  隔了一會。

  「血,怎麼都是血……」耀天虛弱而驚惶的聲音傳了過來。

  「公主,公主!妳不要亂動啊…來人啊!救命啊!公主受驚早產了,快來人啊!」綠衣又開始哭叫,比方纔的更撕心裂肺:「駙馬爺,駙馬爺你快來啊!公主早產了,公主…公主她不行了啊……」

  站在門外的何俠,眸中黯淡的光如怏熄滅的火種,猛地燃了一燃。

  「公主,公主!救命啊,救救公主吧,求你們開開門吧。我們要御醫,就算給一點藥也好啊!」木門發出巨大的聲響,綠衣瘋狂地拍打著門,嘶啞地叫嚷著。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公主早產了!御醫,御醫!」

  「駙馬爺,駙馬爺,你好狠心啊……」

  駙馬,駙馬爺。

  雲常駙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當初是誰,清冷的眸子一瞥,不過唇邊一抹溫柔笑意,將端坐在王座上的千金之女誘下雲端。

  輕偎低傍,鬢影衣光。

  庭花嬌樣,暗羨鴛鴦。

  記得洞房花燭,他取下她頭上鳳冠,耀天曾歎:「洞房花燭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雙全,英雄蓋世。此情此景美得像夢一樣,真有點生怕這不過是美夢一場。」

  笑靨處被燭光印照,似酒後微紅。

  公主,我的妻啊,這不是美夢,這是一場噩夢。

  兩者必隕其一,誰也避不開的噩夢。

  「救命啊!誰來救救公主……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綠衣令人心碎的聲音迴盪到耳畔。

  何俠俊美的臉扭曲著,手心忽然一陣冰涼,他猛然低頭,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到門前握住了門上的鐵鎖。他一驚,鬆開手,驀地退了一小步,站住了。

  「快來人啊,救命啊!求求你們,救救公主吧……」

  「駙馬爺,駙馬爺你不能這麼狠心啊,求求你們告訴駙馬爺一聲吧,公主快死了……」

  綠衣迭迭聲聲哭著:「就算要殺公主,駙馬爺總不能連自己的骨肉也不要吧?求求你們,門外的大哥,通報一聲吧,給駙馬爺報個信吧!」

  殺公主?

  何俠搖頭,不,從來沒有想過殺了她。他想過奪軍權,廢她的王位,但從來不曾想過殺她。

  為什麼殺她,她是他今生今世的妻,是他未來的王后,他說過,會讓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他不想動手,真的不想動手。可他的妻子卻寫下王令,連通官員,定他謀逆,信上斬釘截鐵,寫明白將來要判他極刑。

  差一點,只差一點,說不定被困在裡面的就是他,鮮血淋漓的就是他,被千刀萬剮的,就是他!

  噩夢,這是一場噩夢。

  綠衣的哭喊中,夾著耀天一聲聲慘叫。

  「啊……啊啊!綠衣,我不行了……啊!」

  「公主,御醫……馬上……馬上過來的……」

  「不不,我不要御醫,我要駙馬……駙馬……」

  「公主……」

  「快去,找人傳喚駙馬,要他來……」

  綠衣放聲大哭:「公主,駙馬他……」

  「綠衣,我要見他……我不行了,我想見他。快去,他不會不見我的……」耀天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說不出的執著。

  公主!

  一直泥塑般立在門外的何俠,驀然掙了掙,跟蹈撞到門前,五指一把緊緊握住了冰冷沉重的鐵鎖。

  冷冰冰,沉甸甸。

  這是他心上的鎖,他命裡的鎖。

  只要公主尚在,王令的事,就會不斷重演。沒有任何事能改變這結局。

  何俠握著鐵鎖,汗隔著鐵,掌心又冷又濕。

  耀天還在呻吟:「駙馬,給我找駙馬來……他不會不見我…給我找他來……啊!好疼……」

  她停了片刻,忽然拔高聲調,嘶聲道:「駙馬,駙馬你來啊!是我寫了王令,就算你恨我,要殺我,難道竟不肯見我最後一面?駙馬……駙馬……」

  何俠握鎖的手,驟然劇烈地抖了一下。

  公主,公主,我不能見妳。

  妳是何俠的妻,何俠今生唯一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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