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灼答應了一聲,連忙出去親自吩咐佈置。
「有一件事,要你立即去辦。」何俠轉頭看飛照行:「軍中將領受我恩惠極多,對我也很信服,如果雲常有重大變動,許多人會選擇支持我,但大將車商祿除外。商祿世代受雲常王室重恩,一味愚忠,為人古板木訥,不識變通,我若正式登位,他一定會是軍方中第一個出來反對的人。」
話說到這裡,飛照行已經明白過來了:「請駙馬爺吩咐。」
「商祿如今正駐守在北漠,我這就寫一道軍令,命他即日開拔歸樂,尋找機會和歸樂大將樂震決戰。你攜著軍令,親自到北漠走一趟宣令,而且,領著你的蔚北軍和商祿一起剿滅樂震大軍。這次大戰,商祿為副,你是主將。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飛照行心思剔透,點頭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兩軍對壘,死傷難免,商祿身為雲常大將,沙場捐軀也是應該的。請駙馬爺放心。」
何俠當下揮筆寫了兩道軍令,一道給商祿,一道授予飛照行歸樂戰役主帥大權,放下筆,淡淡笑道:「商祿要處置,樂震也不能放過。這次兩路大軍齊出,兵力是夠的,我只擔心你和樂震昔日有主僕之誼,臨場心軟。」
飛照行恭恭敬敬地接過了軍令,答道:「我為他們樂家出生人死,居然落個免死狗烹的下場,哪裡還有什麼主僕之誼?樂震才能平庸,靠祖上功勞才當了大將軍,我一定將他打得落花流水。」一邊把兩道軍令小心翼翼折好了放進懷裡,又壓低了聲音道:「駙馬爺,那宮裡……」
何俠截斷他的話頭:「宮裡的事,我會處置。你去吧。」
遣退飛照行,華麗的書房一下子安靜下來。
何俠獨立許久,從懷裡掏出公主的親筆信。那信前幾日被他氣惱時用力揉捏,已經皺得不堪。他把信鋪在桌上,緩緩展平了,又重新看了一遍,俊臉上平靜無波,一雙眸子犀利得發亮,濯濯耀光下,不知藏了多少複雜的思緒。
冬灼在外面吩咐完事情就往回趕,一腳跨進書房,看見何俠的背影,不禁怔了一—,另一腳停在門外,沒跨進來。
何俠的背影彷彿由郁愁凝結而成,碩長的身子,卻沉重似山,宛如用書全身力氣也無法挪動一分。
「是冬灼嗎?過來吧。」
冬灼僵站在門口,聽見何俠的話,才跨了進來,緩緩走到桌邊與何俠並肩,低頭一看,桌面上赫然是耀天公主寫的王令。他自然知道那上面寫了什麼,心裡歎了一聲,低聲問何俠:「少爺打算怎麼處置公主?」
「你們都問我同樣的難題。」何俠苦笑。他抿起薄唇,這動作使他看起來比平日冷冽:「如果這封信成功傳遞到各位官員處,而我在都城之外,一旦他們起事成功,救出公主,雲常的軍心就會動搖。」
「少爺……」
何俠不理會冬灼的話,繼續沉聲道:「重新出現在民眾前的公主掌握大局,不論我有多少戰功,打贏了多少戰役,奪得了多少難以想像的勝利,雲常大軍的士兵都會漸漸背棄我。因為我的對手,是雲常理所當然的一國之主。士兵和百姓不懂得選擇有才能的人效忠,他們只知道愚蠢的忠誠,對王室的效忠。」
何俠每個字彷彿從冰裡鑿出來一樣,冬灼聽著,渾身打個冷顫,他動動唇,想要開口,卻覺得舌唇像被凍僵了一樣,說不出什麼。
確實,假如耀天重奪王權成功,何俠將一敗塗地。王令上觸目驚心地寫著,企圖建立新國的駙馬將會以謀逆罪名被判處極刑。
書房中的空氣凝結在一起,再清爽的風也吹不開這片因為權勢爭奪而帶來的陰寒。
「你說,公主她真心喜歡我嗎?」何俠忽然側過臉,問冬灼道。
冬灼問了半天,硬著頭皮勸道:「少爺,公主在王令上這麼寫,也是為了雲常王室的存亡,情勢所迫。她心裡……心裡……」
何俠看著冬灼,忽然溫和地笑起來:「她心裡其實捨不得殺我,對嗎?」
冬灼看著何俠的微笑,霎時覺得心裡發毛。本想點頭說是,但掙扎了半天,最後終於長長歎息了一聲,無奈地說了實話:「少爺想得不錯,如果公主真的重新執掌大權,就算公主捨不得,也一定會迫於大臣們的壓力判處少爺極刑。」
何俠心裡正煩惱此事,這老實話就像一根銀針挑了何俠心頭的膿包,冬灼不管三七二十一說了,也不知何俠會如何反應,垂下眼不敢看何俠。
半天,聽見頭頂上幽幽歎了一聲。
何俠道:「我要準備一份禮物,進宮去見公主。」
北漠,堪布城之右八十里,江鈴古城。
荒廢的古城,城牆大半已經倒塌。
黃沙掩面。
「上將軍,喝點水吧。」
下屬呈上來的水渾濁發黃。江鈴古城環境艱苦,水源草料都嚴重不足,但地處偏僻,城內秘道四通八達,就算引起雲常大軍的注意,也有僥倖逃脫的可能。
若韓接過水勺,喝了一小口,遞給了身邊的將士:「你們也喝點。」
北漠正式的軍力在周晴被何俠一戰擊潰。若韓逃得性命,三番兩次組織殘餘軍力企圖反抗,但對上名將何俠,每次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實力懸殊,兵力將才都遠遠比不上對方。能保留著性命和身邊這一批將士,已屬不易。
雖然如此,但每一個人,都沒有起過向何俠投降的念頭。
身邊的小兵仰頭看著火辣辣的日頭,忽然問:「上將軍,你猜這次森榮將軍能帶多少人馬回來?」
「會不少。」若韓答道,不由心中微熱。
他想起了自己從前的上司,北漠最偉大的上將軍,則尹。
自從則尹上將軍公開向何俠挑戰的故事被傳揚開來,秘密到各處要求加入義軍的百姓越來越多。
沒有人知道這個故事到底怎麼傳開,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故事是真的。
何俠也會流血,終有一天,何俠也會戰敗。則尹上將軍,如是說。
只要夢想不被磨滅,鬥志仍在,即使被屠戮,也會有源源不斷的後人永不絕望地追隨。
在遙遠的從前,我們的北漠國,也是這樣被熱血鑄就的吧?
這一次,森榮一定會帶回更多熱血青年。
「上將軍,森榮將軍回來了!」城頭的哨兵大力揮手。
若韓猛然站起,向外望去,遠處沙塵中果然出現幾個單騎,快速向古城奔來。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容將軍沒錯。」眼尖的哨兵肯定地回答,但接著聲音裡帶了一些疑惑:「奇怪,這次的人怎麼這麼少?」
若韓心中也正有相同的疑問。
受到則尹上將軍的激勵,秘密參軍的人與日俱增,為什麼森榮這次只帶了幾騎回來?難道出了什麼不測?
森榮數騎來得飛快,不一會已到城下,向城頭招手,士兵們連忙放他們進城。若韓大步走下城頭,朝剛剛下馬的森榮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新兵只有那個幾個。」
森榮接過下屬遞上的水,也不管渾濁,仰頭喝了一大勺:「新兵很多,我沒帶過來。」
「怎麼?」
「三軍易得,一將難求。嘿……」森榮心裡一定藏著喜事,臉色喜不自禁,嘴巴忍不住咧開。
「你出去一趟,難道找了個將才回來?」
「何止將才,簡直就是將神!一個絕對可以打敗何俠的將領。」
若韓聽他信口雌黃,眉頭大皺。
何俠的天下名將稱號並非浪得虛名,天下有誰敢如此托大,竟說絕對可以打敗何俠。
現在兵疲糧少,環境惡劣,最忌動搖軍心。森榮一向大大咧咧,怎麼知道將領話一出口不能兌現,一定會打擊土氣。不由低聲道:「森榮,不要胡言。你曾與何俠對陣,難道不清楚何俠的本事,什麼可以打敗何俠的將領,這怎麼可能?除非……」若韓驀地停下,歎了一聲。
他想起白娉婷。
昔日堪布城痛快淋漓的一戰,猶在記憶深處,刀刻一般。
何俠在周晴大戰中鬼魅莫測的手段,只有娉婷小姐堪布城頭臨陣一曲,迫退楚北捷十萬大軍的從容可與之媲美。
可惜,佳人已逝。
若韓曾經無數次地想,如果周晴一戰,是由娉婷當主帥,那麼戰果將如何?
「上將軍何必歎氣。來來來,我給上將軍看一樣東西。」森榮笑起來,湊前一步,將背上的包裡解下來,拉著若韓走到一邊,一邊打開,一邊提醒:「上將軍小心,這寶貝耀眼,可別把眼睛看花了。」
若韓見他興致勃勃,心裡也覺得奇怪,耐心等他打開包袱,驟一看,只是一些或紅或黑或藍的染了塵土的布料,依稀還有點老舊的血污,再定睛一看,兩頰猛然一抽,竟宛如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樣,瞪著那打開的包袱再也動彈不得。
森榮早猜到他的反應,得意洋洋問:「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