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早晨醒過來,一睜開眼,小男孩就聽到了房門外傳來父母的爭吵聲。
他迅速掀被下床,打開房門走到樓梯口,探頭望著樓下寬敞的客廳,小小的眉頭皺得緊緊的。
「關舜賢,你憑什麼不讓我出門?!」樓下打扮時尚漂亮的女主人,手裡拿著LV包包在丈夫眼前憤怒地揮著。
男主人臉色深沉地注視著她,壓抑著怒氣冷冷回應:
「身為這個家的女主人,妳有必要留下來招待客人。要玩樂,以後多的是時間。」最後一句話,語氣明顯帶著輕蔑。
程麗媛毫不示弱地瞪視著丈夫,冷笑一聲,嗤哼道:
「『她』是你的客人,不是我的客人。你明明知道我有多討厭她,還邀請她上門作客,一點都沒顧慮到我的感受,我為什麼要委屈自己配合你演戲?」
關舜賢微瞇起眼,怒意隱隱而現。「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對方與我們有生意上的往來,人家夫妻好意來拜訪,基於禮貌,男女主人都應該出現。妳給我好好待在家裡,不許出門。」
「好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程麗媛又是一聲冷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嗎?你根本就是對『她』舊情難忘,只要有機會見到她,你一分一秒也不願放過。我告訴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已經受夠了,你愛怎麼做是你的事情,但休想要我配合你!」說到最後,幾乎是叫囂了起來。
話聲止息的那一刻,她收到了一個足以凝凍人的冰冷目光,丈夫那張深沉陰暗的臉顯得更加駭人,她不由得吞嚥了下口水,卻仍不願示弱地與他對視。
「我要妳留下來,妳就得留下來,否則後果自行負責。」輕冷的音調自抿緊的薄唇吐出,極其冰冷的眼神凝射出一道不容人否決的厲光,足以使人震顫。
是威脅,也是最後通牒。程麗媛明白丈夫說到做到的能耐,一旦真正惹火了他,吃苦頭的只會是自己。
只是,她仍然心有不甘,恨他的冷酷無情,也恨自己薄弱的力量,一時情緒衝擊之下,她恨恨地舉起手扑打著丈夫,一邊傷心又憤怒地嘶喊:
「你這死沒良心的人,我恨你!恨死你了!你根本就沒愛過我,只是利用我、利用我娘家的錢幫你成就事業,現在竟然還敢這樣威脅我!」
關舜賢任由妻子捶打一陣,而後才伸手阻止她,面無表情地平聲道:「不要再胡鬧了。妳只要繼續扮演好女主人的角色,沒有人能撼動妳在這個家的地位。」
小男孩靜靜地看著樓下的一切,儘管這樣的戲碼時常在他面前上演,他心裡還是覺得很難過。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媽媽老是喜歡和爸爸吵架,而且,每次吵完架後,媽媽都會亂摔東西,還會對他亂發脾氣;要不就是開車出去,一整天看不到人,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家裡。
他年紀還小,對大人之間的事情似懂非懂,可受到的影響卻不小。
像是察覺了他的存在,關舜賢抬頭一望,將兒子那皺著眉頭、滿臉困惑與難過的表情收進眼底,略一蹙眉,隨即開口命令道:
「鴻飛,起床了就趕緊去刷牙洗臉,換好衣服後馬上下來。等一下有客人來訪,要注意你的舉止和禮貌。」聲音與表情俱顯嚴厲。
小男孩點了點頭,聽話地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然而,低垂的眸子卻顯露出一抹早熟的憂傷和落寞。
總是這樣的語氣跟這樣的表情,和其他同學的父親不一樣。爸爸他……好像從來沒對他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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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訪的是江氏企業的現任掌舵者--江柏原,及其妻子韓若薇,還有他們六歲大的女兒江別情一家三口。
「關總,不好意思,上門叨擾了。」江柏原是個斯文俊秀的男人,看不出半點生意人的氣息,儒雅的氣質反倒更像個學者。
江氏是這兩年來才與關舜賢的公司有業務上的往來,彼此的情誼不算深厚,但因關舜賢領導的「寰亞工程」在商場上異軍突起,連續幾年創造出高利潤的營收以及高品質的口碑,讓不少商界人士想與之認識、結交;而他,身為江氏的主事者,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況,關舜賢主動找上江氏,給了一筆生意做,恰好幫他解除了公司因投資不當而產生的財務危機,於情於理,他早該上門拜訪了。
「哪裡,江總太客氣了。」關舜賢難得綻露笑臉,溫和的眼神在觸及江柏原的妻子韓若薇時,掀起微微波瀾。
韓若薇的目光卻在短暫與他相接後,迅速地垂斂下來。她低頭對牽著她的手、偎在她身旁的女兒微笑輕聲道:
「小情,這是關伯父和關伯母,還記得媽咪跟妳說的話嗎?見到他們妳應該怎麼樣?」
粉妝玉琢似的小女孩仰著頭,圓滾的大眼瞅著關舜賢夫妻倆,而後靦腆一笑,以甜膩的聲音輕喊:「關伯父、關伯母。」
關舜賢呆了一瞬,小女孩酷似母親的精緻五官讓他微微閃了神。
隨即,他很快地回神過來,彎下身疼愛地摸了下小女孩的發頂,柔聲道:「好可愛的小妹妹呀,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江別情,媽咪和爹地都喊我小情。」小女孩天真地看著他,露出純稚的天使笑容。
乍聽她的名字,關舜賢眼神一黯,浮上幾許澀然。
是了,使君有婦,羅敷有夫,是該別情。過往的種種永遠只能深藏在心底咀嚼回味,獨自品嚐那深深遺憾的苦澀之情。
收回手,站直身,他微笑地對著小女孩說:「小情,前面院子裡有鞦韆,伯父讓小哥哥陪妳玩好不好?」說著,伸手招來站在一旁的兒子。
原本還愣愣地瞧著父親一臉溫柔笑容的關鴻飛這才醒神過來,走到他身旁,心裡一邊想著:為什麼父親從不曾這麼溫柔地對他?
小別情看著關鴻飛,好奇地瞧了一會兒後,綻開甜甜的笑容輕點了一下頭。
關舜賢轉而看向自己的兒子。「鴻飛,你陪小情到院子裡玩,小心點,別讓她受傷了。」末了,不忘嚴肅地叮囑。
關鴻飛安靜地點頭,而後牽起小女孩的手,朝屋外院子走去。一離開父親的視線,小小的眉頭隨即皺起,偏頭望著小女孩那張可愛的臉蛋;他其實並不討厭她,可是,看見剛才父親對她那麼「和顏悅色」,他竟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這是他頭一次體會嫉妒的感覺;他嫉妒身旁這個小他兩歲的女孩,嫉妒她得到他從不曾擁有的父親的溫柔與疼愛。
第一章
站在淒清的墓園裡,江別情覺得既哀傷又疲累,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了般,連眼淚都無力掉下。
茫然失神地望著眼前的墓碑,很難接受那底下躺著她摯愛的雙親。不過幾日之隔,熟悉的溫聲軟語成了絕響,慈柔的面孔變成了冰冷蒼白的容顏;來得太過倉卒的死別至今仍讓她的心處於震愕之中,猶無法置信。
「小情,走吧,天色開始暗了,我們該回去了。」
始終守候在一旁的關舜賢瘖啞地開口,眉目之間刻著同樣深濃的哀傷。
江別情輕點了下頭,看了墓碑上的遺像最後一眼,緩緩地轉過身面對他。
「關伯父,謝謝你……」聲音微微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堅強起來。雖然才十六歲,但她不能就這樣被生命中的挫折擊敗,未來的路還很長,她必須學會自立自強。
「傻瓜,跟伯父還說什麼謝。」關舜賢微笑地輕攬她的肩頭,當她是自己女兒般疼惜。「往後我們就要住在一起了,像家人一樣,我可不許妳再這麼客氣。」
他試著以輕快的口吻說著,儘管心裡悲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沉溺在憂傷的情緒中。若薇將小情托給他照顧,他不能讓她失望。
夕陽已落到地平線下,遠處的天空在一片霞紅中暈染了絲絲縷縷的灰藍色彩,夜幕正在落下。
關舜賢輕攬著江別情,緩步走出墓園。在坐進車子之前,他不捨地又回頭望了一眼,刻滿風霜歷練的臉龐黯然而沉痛。生離變成了死別,猶更摧人心肝。
回關宅的一路上,兩人俱是默默無言,各自在心裡舔舐自己的哀傷。
初秋的傍晚,天色暗得快,不過片刻,大地已沉入一片昏暗中,不遠處城市的燈火逐一亮起。
江別情望著車窗外,任一幕幕景色自眼前迅速退離,思緒也隨之飛掠無法停止……直到此刻,她還是不相信導致她與父母天人永隔的那場死亡車禍是如外界所臆測的自殺行為。
一切該是由公司營運陷入困境開始的吧。這幾個月來她隱約感覺到家裡的氣氛很不尋常,父親變得很煩躁,母親眉間也隱隱鎖著憂愁,但他們什麼都沒跟她說。然後,事情來得好快,先是公司宣佈破產,跟著是債權人紛紛上門討債。親友間沒有人肯伸出援手,因為那畢竟是一個難以填補的無底洞,沒人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