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榮立刻接過他厚實的手掌,果斷的眼神似乎在對辛兆羽述說著千言萬語的感激,而他會意地勾起嘴角,讓榮榮攙扶著他的手掌,辛兆羽突然一轉手、用力,緊緊地、厚厚實實地,握住了她纖細的小手。
榮榮就這麼任由辛兆羽厚實有力地握住她的手。雖然從小就聽爹爹的教誨,要知書達禮、要知廉恥,可是一切是那麼自然,她為何沒有反抗,連自己也無法想個明白。
榮榮將兆羽攙扶到木屋裡的板床上,走到屋外見水缸裡清涼的泉水,她捲起衣袖弄濕手上的繡帕,好用來擦乾淨兆羽的傷。
此時她低身一看,自己的倒影正隨著輕搖的漣漪泛開,這才警覺自己上身的衣領破裂敞開,頭髮散亂不堪,頭巾已經不知道掉落何處,她急忙粗略地整理自己,卻沒有辦法遮蓋住前胸的敞露,榮榮無法可想,只有用一頭的長髮草草遮住胸兜。
他全都看見了嗎?不!從一開始就不曾見他目有斜視,只除了他一雙擔憂的眉眼怔怔地直視著自己,從那一刻起,榮榮知道,他是一個可傾心信任的謙謙君子。
榮榮檢視他頭上的傷,傷口好不容易凝結、不再流血,但他失血太多,以至於一沾床就沉沉昏睡過去。
她輕輕擦淨辛兆羽額頭上的血漬,一雙劍眉英氣勃發,再擦拭他臉頰、鼻樑上的血漬,這才完完全全看清楚他俊秀的全貌,竟然覺得能這樣看著他也是一種奢侈。
那麼就好好奢侈一番吧!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著一個男人,微微粗糙的兩鬢、堅挺的鼻樑,還有緊緊鎖閉的雙唇,她可以體會他強忍的痛楚,可是他一聲痛也沒有發出。
榮榮輕輕地、偷偷地撫摸他的五官,直到撫上兩眉緊鎖的前額,只希望能代他承受痛苦,又恨自己心有餘力不足,只有兩眼怔怔地端詳著他,靜靜等到了他呼吸順暢平穩了以後,才慢慢起身離開木屋。
榮榮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一邊又擔心馬家的人不死心地會在附近出現,一邊又擔心被人碰見她一身破損的衣衫,心中一直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堅強,不可以倒下。
她彎身撿拾起散落在水邊的竹簍子和沾上血跡的短刀,試著看看這四面八方的景物以平復心情,但是終於還是忍不住地放聲大哭,心想要不是辛公子出現,這荒郊野嶺的深山澗水中,恐怕就要多一個孤魂野鬼了。
榮榮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洗盡全身的污穢,換上了一襲淡黃色的衣衫,端詳著鏡前的自己,看到臉上的紅腫和嘴角的傷痕顯得更加嚴重了,榮榮深怕若讓爹爹知道了這事情,一定會拼著命向馬家討公道,心中不停盤算著要如何來解釋。
已是晌午時分,榮榮打理好父親的午飯,低著頭托說要到市集裡去買些東西,於棟材也不疑有他,點了點頭,就逕自走回書房。
自從昨兒榮榮回來告訴他劉掌櫃不要他的字畫了,要他畫些應景的吉祥畫、寫應景的對聯,他的心情就沉到了谷底,什麼理想?什麼才情?全被現實給毀了!於秀才現在只有滿腦的掙扎、不平、憤世、嫉俗,心情亂糟糟的,啥事也沒有心思注意,連榮榮才經過生死關口,他也是毫無察覺。
榮榮見爹爹駝著背走進了書房,心裡千萬個不忍。心想,如果娘還在,就不會讓榮榮和爹爹受委屈,她總是有法子打點一切。
眼淚又不爭氣地簌簌直流,她伸出手掌緊緊貼著自己浮腫的臉頰。這個樣子怎麼出門,如果又碰上馬家大少爺,又要如何是好?對了,還有辛公子的傷勢不知道會不會惡化……
不管如何,此時再沒有任何事,比得上到市集替辛公子買藥治傷來得重要了。
第2章(2)
才到了市集,就見人聲鼎沸,不像是一般往常的情景,人人似乎在競走奔告著什麼事,衙門裡的巡捕此刻全都在市集裡四處走動,榮榮心中撲通直跳,好像有什麼事情正要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樣。
榮榮走到了黃善藥堂,她已經是這裡的常客了,當初娘生了好久的病,就是天天來這兒抓藥,現在又是爹爹的痛風、咳嗽,也是三天兩頭就來報道。
「於姑娘,上一次才給你爹抓的藥,這麼快就用完了。」黃老闆說。
「不是,黃老闆,這一次是想抓一些外傷止疼的藥。」榮榮不敢正視黃老闆,怕他看出自己臉上的傷。
「這傷……是你用的嗎?」黃老闆小心地問。
「不是,哦!是,是我要的,是我不小心跌了一跤……」
「喔!我看看,腫地可真厲害,這外傷容易內傷難治,好在你臉上都是些外傷,搽搽這藥膏保證三天就消腫了。」黃老闆從櫃裡拿起了一小瓶的狗皮膏藥。
「不!黃老闆,請您再給得重些,譬如血流得過多、傷口深、補血還要止痛的。」
「這……有誰傷了這麼重的?」黃老闆不禁好奇。
「請您包給我就是了,我……」榮榮難以啟齒。
只見黃老闆正開口還想說什麼,一個學徒阿保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大聲喳呼喳呼的。
「不好了!這馬家的大少爺被人殺死了。」
「什麼?兔崽子,你再好好地說一次。」黃老闆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馬家的大少爺,馬少龍被人發現死在南門的出口,前胸被捅出了個大窟窿,直透心背呢!連他那七爺八爺的隨從也死了一個,好像叫那個什麼馬、馬……,哎呀!我記不住了,反正啊!咱們香山縣要颳大風下大雨了,這馬家定會翻遍香山縣,找出兇手,替他們馬家大少爺報仇。」阿保說得口沫橫飛。
「哎!這夜路走多了,早晚碰到鬼,這馬大少爺惡事做多了,難免會有仇家,只是怕這一次,不知道又會找哪個替死鬼,白白送命?」黃老闆見多識廣,不由說出他的先見之明。
「是啊!全縣的人都知道,馬家的財大勢大,連縣老爺都得乖乖聽他們的話,這一次可別被他們抓到兇手,那個倒霉鬼要是被抓到的話,肯定被他們碎屍萬段呵,連祖宗八代都不會放過。」
「阿保!別亂說話,現在沒事別到街上閒晃,馬大少爺的命案說不定要牽連許多人,這會兒你倒是說對了,香山縣是要颳大風了。」黃老闆殷殷告誡著。
榮榮呆立一旁,像是被五雷轟頂,魂飛魄散地說不出半句話。
「於姑娘?於姑娘?我叫了你好幾聲了,你的臉色不太好哦!要不要我幫你把脈?發仔!於姑娘的藥你包好了沒有,就照於姑娘說的,下重一點。」黃老闆覺得於姑娘不太對勁,這馬大少爺的死和她有什麼關係?
「噢!不用了!我很好,沒有事,沒有什麼,這些藥一共是多少錢?」榮榮從懷裡揣出了錢,還沒有擺上櫃子,抖著手反而掉了滿地。
「哎喲!小心,阿保啊,快幫忙撿一撿,這錢掉到地上,表示有喜事呢!」黃老闆隨口說說,想替於姑娘解解窘。
「謝謝您了,黃老闆,我改天再來。」榮榮知道自己的失態,強作鎮定地提了藥包,放下了錢,急急地走出黃善藥堂。
「於姑娘,於姑娘,我還沒有告訴你,這藥要怎麼吃呢!補血和止痛的份量不同啊……」黃老闆邊說邊追出外頭,只是早已經不見於姑娘的身影了。
榮榮提著藥材和簡單的便飯,來到了山裡的竹屋,先將辛公子的傷換上乾淨的白布巾和傷藥粉,然後找到了炊具,將藥材煮開,放在一旁待涼,最後將素菜便飯擺在桌上,如此忙了好一陣子。
回到了床邊,她見他臉色蒼白,口中不斷喃喃自語著,此時榮榮輕輕碰觸了他的額頭,才發現他竟發著燒,也許是這山裡的氣候不比平地,此時又是入秋,因此更顯得寒氣。
他身受重傷,沒有馬上受到好好地照料以致流血過多,顯然傷勢又加重了。
榮榮雙手合十,低身跪在床邊,心裡不停地祈求上蒼一定要讓好人長命。
「老天爺,雖然爹爹時常罵您,可是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求求您保佑辛公子的傷勢早點復原,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換辛公子的性命,如果不是他,榮榮今天就不會活著在這裡了。娘,請您一定要保佑辛公子的平安。求求您……」榮榮一心一意地祈求,不停的祈求。
辛兆羽昏昏沉沉中,聞到了一股清幽的香氣,正在自己的身前盤桓不去,他直覺地想逃避,可是心裡卻又捨不得,好不容易努力地睜開眼睛,想要回復神智,就看見榮榮跪在床邊,喃喃地敘說不休。
他伸出了手,想將她托起,又見她緊閉著雙眼禱告,清麗絕俗的臉蛋中有一股堅毅的神情,讓辛兆羽不得不十分感動,莫名心動。
榮榮聽見了聲響,猛然抬起頭來,發現辛兆羽已經清醒,她急急忙忙站起身子對辛兆羽說道:「辛公子,您醒了嗎?我知道傷口一定很疼,我帶來了兩包藥,一個是止痛收口的,一個是幫您補補血氣的,您等會兒,我就端來給你喝。」